「金三角 - Maurice Leblanc」修訂間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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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把我的出走歸咎於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錯了,而我沒有能夠據理說服你的譴責,可能我也不對。我離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包圍著我的仇恨,你已目睹了這種仇恨的無比凶殘。這些敵人千方百計,恨不得剝我的皮,扒我的肉,我只有溜之大吉。因此我走了,但請記住,我的意志你是絕對要服從的,柯拉麗。我一發出信號,你就得來和我相會。如果你不離開巴黎,那麼你就難逃我的憤怒,即便我死了,也得如此。我已做好一切安排,以便在這種情況下……<br/> | 昨天,你把我的出走歸咎於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錯了,而我沒有能夠據理說服你的譴責,可能我也不對。我離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包圍著我的仇恨,你已目睹了這種仇恨的無比凶殘。這些敵人千方百計,恨不得剝我的皮,扒我的肉,我只有溜之大吉。因此我走了,但請記住,我的意志你是絕對要服從的,柯拉麗。我一發出信號,你就得來和我相會。如果你不離開巴黎,那麼你就難逃我的憤怒,即便我死了,也得如此。我已做好一切安排,以便在這種情況下……<br/>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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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就寫到這裡,」德馬裡翁先生把信還給柯拉麗後說,「無可爭辯的跡象表明,這封信是埃薩萊斯先生死前不久寫的,因為他書桌上的一隻座鐘也被打翻了,鐘停在十二點二十三分上。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很不舒服,想站起來,頭一暈栽倒在地。不幸壁爐離得很近,爐火正旺,他的頭撞到鐵欄杆上,因而傷勢很重——法醫驗過了——接著就暈過去了。離火太近,因此把他燒成這樣……您已看見……」<br/> | 「信就寫到這裡,」德馬裡翁先生把信還給柯拉麗後說,「無可爭辯的跡象表明,這封信是埃薩萊斯先生死前不久寫的,因為他書桌上的一隻座鐘也被打翻了,鐘停在十二點二十三分上。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很不舒服,想站起來,頭一暈栽倒在地。不幸壁爐離得很近,爐火正旺,他的頭撞到鐵欄杆上,因而傷勢很重——法醫驗過了——接著就暈過去了。離火太近,因此把他燒成這樣……您已看見……」<br/> | ||
帕特裡斯對這種出人意外的解釋大吃一驚,他說:<br/> | 帕特裡斯對這種出人意外的解釋大吃一驚,他說:<br/> |
於 2008年4月30日 (三) 23:25 的修訂
金三角(Le triangle d'or)是 莫理斯·盧布朗的推理小説亞森·羅蘋系列中的一作。
目錄
火星雨
柯拉麗媽媽
這不到六點半,天就很黑了,兩個士兵來到卡利拉博物館對面,謝洛街和彼埃爾—夏龍街的交叉路口。
兩個當中,一個穿天藍色步兵軍大衣,另一個是塞內加爾人,穿淺灰毛料軍服,緊腰上裝,肥大的短褲,這是戰爭期間朱阿夫軍團和非洲軍團的著裝。他們兩個一個只有一條左腿,一個只剩一條右臂。
他們繞街心廣場轉了一圈,停下來。街心廣場中央是一叢美麗的矮雪輪花。那個士兵扔過去一支香煙,塞內加爾士兵拾起來,猛地抽了幾口,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掐滅,放在口袋裡。
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從卡利拉街又走來兩個士兵,他們的軍服有點不倫不類,看不出什麼兵種。不過,其中一個戴著朱阿夫軍團的小圓帽,另一個則戴著炮兵帽子。前者手裡拄著丁字枴杖,後者撐著手杖。
這兩個人倚在人行道旁的書亭上。
又有三個人分別從被埃爾—夏龍街、布裡塔爾街和謝洛街走來。他們一個是獨臂輕步兵,一個是瘸腿工兵,一個是髖骨受過傷的海軍陸戰隊士兵。他們一直朝前走,走到一棵樹旁,靠在那兒。
他們七人沒有進行任何交談,彷彿互相都不認識,也沒有注意別人。
他們一動不動地靠著樹或書亭,或站在雪輪花前面。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三日的晚上,難得有幾個行人走過這條光線幽暗的冷僻街口,也沒有人去注意這幾個站立不動的人影。
六點半的鐘聲敲響了。
這時面向廣場的一幢房子的門開了。一個男人從門裡走出來,然後把門關上,穿過謝洛街,繞著廣場走了一圈。
這是一位穿著卡其服的軍官,頭戴紅色警帽,帽子上飄著三根金色的飾帶,頭上的繃帶把額頭和頸背都遮住了。這人很高很瘦,右腿是木製的假肢,拄著一根枴杖。
這位軍官離開廣場,走到彼埃爾—夏龍街,然後轉過身四處張望。
他仔細地觀察廣場中的一棵樹。用枴杖頭輕輕地頂了一下往外突出的肚子,收收腹便又走了。
這回,他決定沿著彼埃爾—夏龍街走到巴黎市中心去。因此他來到香榭麗捨大街,上了左邊的人行道。
他又走了二百多步,這裡有一家大旅社,正如告示上寫的,已改名為野戰醫院。軍官在不遠處隱蔽著,等候著。
六點三刻過了,七點的鐘聲又響了。
又過了幾分鐘。
從醫院走出來五個人,接著又出來兩個人。最後從門廳裡走出一個女郎,穿著有紅十字標誌的藍大衣。
「就是她,」軍官自言自語道。
她從他剛才走過的路,到達彼埃爾—夏龍街,又邁上右邊的人行道,逕直朝謝洛街口走去。
她步伐輕盈、矯健而有節奏。她走得快時,藍紗巾在她肩頭飄動。她的大衣雖然很寬大,但人們還是看得出她臀部扭動和青春的風度。
軍官一直漫不經心地跟在她後面,並一邊掄著他的手杖,像一個在街頭閒逛的人。
這時,街上除了這個軍官和女郎以外,根本看不到別的人。
可是,當女郎剛剛穿過馬爾索街的時候,早就停在街上的一輛汽車開動了,朝著那年輕女人前進的方向行駛,在她身後,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這是一輛出租汽車。軍官注意到了兩點:車裡坐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留著濃密的小鬍子,頭上戴一頂灰氈帽,幾乎一直把身子探出車外,同司機說著話。
可是護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軍官換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加快了腳步,因為那護士離街口越來越近,汽車加快了速度。
軍官從他所在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廣場,但不管他的目光如何敏銳,黑暗中,根本看不見那七個殘廢軍人。此外,這時候根本沒有任何行人,也沒有任何車輛。天幕下,黑暗中,在兩條寬闊的街道交叉口上,唯有垂著窗簾的兩列有軌電車劃破沉寂的夜色。
年輕女郎也在注意觀察街上的情況,但她似乎沒有發現令人不安的跡象。她沒有一點遲疑不決的表示,一直跟在她後面的汽車也並沒有使她感到驚訝,她沒有回過一次頭。
然而汽車追了上來,在廣場邊上,離那護士最多只有十至十五米的距離行駛著,當她專心地開始朝樹林走去時,汽車又逼近一步,離開了車道,沿著人行道行駛。靠人行道對面一側,即左側,把身子探出車外的那個人,這時打開車門,站在了踏腳板上。
那軍官又急忙趕過來,也顧不上被人發現。事情已到千鈞一髮之際,這些人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乎。軍官把哨子放在了嘴上。毫無疑問,預料中的事即將發生。
果然汽車戛然停下。
兩個男人從兩邊車門跳出,衝到廣場的人行道上,離書亭只有幾米遠。
隨著年輕女人的一聲慘叫,軍官尖利的哨音同時響起。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男人抓到了獵物,就迅速往車裡拖。而那幾名殘廢軍人好像是從樹洞裡竄出來的一樣,奮力追趕著匪徒。
戰鬥持續時間不長。可以說沒有戰鬥。司機一發現有人伏擊,便以最快的速度駕車逃走。而那兩個男人見事情敗露,又見面前舉著這麼多的手杖和枴杖,軍官還用槍瞄準他們,就丟下那個女人逃走了。為了怕中彈,他們左躲右閃,最後消失在布裡塔爾街的黑暗中。
「快追,亞邦,」軍官對一隻胳膊的塞內加爾人吩咐道,「去捉一個來見我。」
軍官扶著那個嚇得渾身打戰的年輕女人,她差點暈過去了。他十分關切地對她說:
「別怕,柯拉麗媽媽,是我,貝爾瓦上尉……帕特裡斯•貝爾瓦……」
她含糊不清地說:
「啊!是您,上尉……」
「是的,是您的朋友們,您在野戰醫院護理過的傷員,我從康復中心把他們找了來保護您的。」
「謝謝……謝謝……」
她聲音顫抖著,又問:
「那麼其他的人?那兩個男的呢?」
「跑了。亞邦正在追捕他們。」
「他們想要我幹什麼?你們怎麼會奇跡般地出現在這裡?」
「這個問題我們留到以後再談,柯拉麗媽媽。我們先談談您吧。我把您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您看,您應當到這裡來……恢復和休息一下。」
在一個士兵的幫助下,他把她扶進三刻鐘以前他從那裡出去的房子裡。年輕女人順從了他。
他們走進底層的客廳,他打開電燈,那裡燒著一堆柴火。
「請坐。」他說。
女人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接著上尉吩咐道:
「你,普拉爾,到餐廳找一個杯子來。你,裡布拉,到廚房去拿一瓶涼水來……夏特蘭到櫃子裡拿瓶朗姆酒來……還有……」
「還有,」她笑著說,「只要一杯水就夠了。」
現在她蒼白的兩頰恢復了紅潤,嘴唇有了血色,洋溢在臉上的笑容恢復了自信。
這張臉充滿了嫵媚和溫柔,五官端正,皮膚細膩,表情像孩子一樣的純真、好奇;她在看東西的時候,兩眼總是睜得大大的。但這和藹和溫柔,又常給人一種堅毅的印象。她目光深沉,前額被白護士帽下的兩條黑帶遮住了。
「啊,」當她喝完一杯水後,上尉高興地說道,「您看起來好多了,柯拉麗媽媽,是嗎?」
「是好多了!」
「好極了!可剛才真可怕!多險啊!那麼應該弄清楚,搞個水落石出是嗎?現在,小伙子們,過來向柯拉麗媽媽問好。嗯,夥計們,是誰說的,過去柯拉麗媽媽把我們照料得舒舒服服,把枕頭拍得又鬆又軟,讓我們的腦袋一睡上去就陷進去了,我們將來也要照顧她,像孩子照顧自己的媽媽那樣?」
他們這些斷臂的,缺腿的殘廢軍人都趕緊向她圍攏來,高興地看著她。她親切地同他們握手。
「裡布拉,怎麼樣,這條腿好了嗎?」
「不痛了,柯拉麗媽媽。」
「你呢,瓦蒂內,你的肩膀怎樣?」
「一點傷疤都沒有了,柯拉麗媽媽……」
「那麼你呢,普拉爾?你呢?尤利斯?……」
她越來越激動,把他們稱為她的孩子。
帕特裡斯大聲說道:
「啊!柯拉麗媽媽,瞧您流淚了!媽媽,媽媽,您是多麼關心我們大家。當我們躺在手術台上,為了不叫喊而克制著自己的時候,我們看見您的眼裡滾動著大滴大滴的淚珠。柯拉麗媽媽是為她的孩子們流淚。那時我們就更咬緊牙關不吱聲了。」
「我呀,哭得更凶了,」她說,「因為你們是怕我難過。」
「今天您又哭了。啊!不,這是夠傷心的!您愛我們,我們也愛您。沒有什麼值得悲傷的。那麼柯拉麗媽媽,笑一笑吧……喏,亞邦回來了,亞邦總是笑嘻嘻的。」
她趕快站了起來。
「您相信他能逮一個回來嗎?」
「當然,我相信!我告訴亞邦揪一個回來,他準能辦到。我只擔心一件事……」
他們都向門廳走去。塞內加爾人已經上了階梯。他的右手拎著那人的脖子,應該說拎著一件破衣服更恰當,真像牽個木偶。上尉吩咐:
「放開他。」
亞邦鬆開手,那人倒在門廳的地上。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軍官喃喃地說,「亞邦只有一隻右手,可他這隻手如果掐著某人的喉嚨,這人就非斃命不可,否則就是奇跡了。德國鬼子可領教過他的厲害。」
亞邦身材高大,皮膚黑亮,一頭鬈發,下頦上長著捲曲的髭鬚,左肩上的袖子空癟癟的,胸前掛著兩枚勳章;亞邦的一邊臉,一邊下頦,和一半嘴唇被炸彈炸掉了。另一半嘴唇裂到耳根,總像在笑,也像對他面部的傷疤感到吃驚,雖然勉強做了整容和植皮,但依然如此。
此外,亞邦失去了說話能力。他最多能含混不清地發出咕噥聲,因此人們得要他多次的重複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邊反覆地說著,一邊輪番地望望上司,又看看俘虜,就像一隻好獵狗對待它的獵物一樣。
「好,」軍官說,「只是以後手要輕一點。」
他朝那人彎下身子,拍了拍,發現他只是昏厥過去,他對護士說:
「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她肯定地說。
「您肯定從沒見過?任何地方都沒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的頭很大,頭髮烏黑,塗著發蠟,鬍鬚灰白。穿著裁剪得體的深藍色套裝,說明他生活富裕。
「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年輕女人說。
上尉搜查那人的口袋,發現連個紙片都沒有。
「那好,」上尉站起身來說,「等他醒了再審問。亞邦,把他的手腳捆好,丟在門廳裡,你在這裡看著他。你們其他人,該回康復中心去了。我有鑰匙。向柯拉麗媽媽道別,快走吧。」
傷員們一一道了別,上尉把他們送到門外,又回來,把柯拉麗帶到客廳,然後說:
「現在,我們來談談吧,柯拉麗媽媽。在解釋之前,先聽我簡單說幾句。」
他們坐在燃燒著的火爐前,火焰歡快地跳躍著。帕特裡斯把一個坐墊塞到柯拉麗媽媽的腳下,又關了一盞燈,這燈似乎使她感到不自在,現在她自然多了,於是他馬上說:
「您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八天前出院,住在納伊瓦馬約街這家醫院的康復中心附屬病室。我每天早上在那裡換藥,晚上在那裡睡覺。其他時間我就散步溜躂,中餐和晚餐東家吃到西家,有時拜訪一些老朋友。今天早晨,我在一家賣咖啡的餐廳裡等一個朋友,我忽然聽到別人最後說的幾句話……應當向您說明一下,這間大廳被隔成兩部分,中間的隔板一人高,一邊作咖啡廳,另一邊作餐廳。我當時獨自一人在餐廳這邊,那邊的兩個顧客背對著這邊,我看不見他們,他們大概以為這邊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很大,有些話被我聽見了,於是我記在了本子上。」
上尉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說道:
「這些話引起我注意是有道理的,您也會明白的。他們在說這些話之前,還談了一些別的問題,什麼火星、火星雨的問題,戰前有過兩次,是一種夜間信號,一旦發生情況就可以各就各位,立刻採取行動。這些您懂嗎?」
「不懂……為什麼呢?」
「您看,啊!我忘了告訴您,那兩個人是用英語談話的,他們用詞倒很準確,只不過發音不標準,我肯定他們兩個都不是英國人。我把這些話翻譯給您聽:
『那麼,總之,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其中的一個人說,『您和他務必在今晚七點以前趕到指定地點。』
『我們將趕到那裡,上校。汽車已定好。』另一個人說。
『好,請記住,那小女人是七點離開野戰醫院。』
『不用擔心。絕對不會錯,因為她老走那條路,經過彼埃爾—夏龍街。』
『您的一切計劃都落實了嗎?』
『一點一點都已落實。將在謝洛街盡頭的廣場上動手,即便那裡有幾個人也來不及救她,因為我們的行動會像閃電似的快速。』
『司機可靠嗎?』
『我相信,我們給了他那麼多的報酬,他會聽我們的話的,這就行了。』
『很好,我坐車到約定的地方等您。您便把那女郎交給我。這樣我們就能控制局面了。』
『弄到那小女人,上校,不能說不是件美事,那妮子真是太漂亮了。』
『是很漂亮,我很早就見過她,但沒能和她認識……因此這回我採取了迅速果斷的措施。』
上校又說,『可能她會又哭又鬧,大喊大叫。這更好!我喜歡有人抵抗……在我最興奮的時候。』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另一個也跟著笑了。他們付了款,我也就立即起身走到門口去看,只有一個人從這個門走出去,這人嘴上留著濃密的髭鬚,向下垂著,頭上戴著一頂灰氈帽。另一個是從側門走的。這時街上只有一輛出租車,這傢伙上了車,我就沒有再追蹤。僅僅……僅僅……因為我知道您是每天晚上七點鐘離開醫院,而且是從彼埃爾—夏龍街回家的,是嗎?所以我就以為……」
上尉沒說下去。年輕女人思索著,顯出不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說:
「為什麼您不告訴我呢?」
上尉說:
「告訴您!那麼,如果說的不是您呢?為什麼要打擾您?要是與您有關,您又該如何防範呢?您的敵人,一計不成,一定又會設置新的陷阱,誰知道呢?我們無法預料。因此最好的辦法是同他們鬥爭。於是我把這些在康復中心做治療的您的老病號們找來了。我正好有個朋友就住在廣場上,我請他在六點到九點把房子借給我用。這就是我所做的,柯拉麗媽媽。至於我現在做的,您都知道了,您對此有什麼想法呢?」
她把手伸給上尉:
「我想,您把我從一場我自己一無所知,卻十分可怕的危險中救了出來,我感謝您。」
「啊!不用謝,」上尉說,「我不接受感謝。對於我來說,成功就是快樂!不過,我要問您,您對這件事本身有什麼看法。」
她毫不猶豫地坦率回答:
「我沒什麼看法。您對我說的所有這一切,沒有一句話或者一件事能使我想起點什麼。」
「您沒有敵人嗎?」
「沒有個人恩怨。」
「兩個劫持您的人要把您交給另一個男人,他說認識您,您認識他嗎?」
她有點臉紅了,說:
「任何女人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公開或非公開追求她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
上尉沉默了好長時間,然後說:
「那麼我們只好通過審問俘虜來弄清一些情況了。如果他拒絕交待,那就對他不起……我就把他交給警察局,讓他們去弄個明白。」
年輕女人哆嗦了一下:
「交給警察局?」
「當然,否則我拿他怎麼辦呢?這不是我的事,是警察局的事。」
「不,不!」她著急地嚷著,「毫無意義!這樣人家就會涉入我的私生活!……就要進行調查!……我的名字就會進入所有的故事中去!……」
「然而,柯拉麗媽媽,我不能……」
「啊!我求您,哀求您,朋友,再想個別的辦法吧,只要不涉及到我!我不想讓人談論我!」
上尉看了她一眼,感到非常驚訝,她居然那麼激動,他說:
「不會談到您的,柯拉麗媽媽,我保證。」
「那麼,您要怎樣處理這個人呢?」
「我的上帝呀,」他笑著說,「首先我要禮貌地問他願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感謝他對您的關照,然後請他出去。」
他站起來又說:
「您想見他嗎,柯拉麗媽媽?」
「不,」她說,「我太累了!如果您不需要我,您就獨自一人去審問吧,過後再把情況告訴我……」
由於護士工作的辛勞和剛才所受的驚嚇,她確實顯得精疲力盡了。上尉沒再堅持,走出客廳,把門關上。
她聽他在說:
「喂,亞邦,你看好了嗎?沒什麼新情況嗎?你的俘虜呢?啊!您在這兒,夥計?您開始呼吸了?啊!亞邦的手是太重了點……嗯?什麼?您不說話……啊!這樣!可是,怎麼啦?他不動了……媽媽,只怕是……」
他叫了一聲,柯拉麗往門廳跑去,遇到上尉,他想攔住她,急忙對她說:
「別來,有什麼用呢?」
「您受傷了!」她驚叫道。
「我?」
「您袖口上有血。」
「真的,沒關係,是沾了那俘虜的血。」
「他受傷了?」
「是的,嘴裡出血,血管破裂了……」
「怎麼!亞邦是不是掐得太……」
「不是亞邦弄的。」
「那麼是誰呢?」
「他的同夥。」
「那麼,他們又返回來了?」
「是的,他們把他掐死了。」
「他們掐死的!不,這叫人難以相信。」
她終於推開了上尉,走到俘虜跟前。俘虜一動也不動,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脖子上繫著一條兩頭有環扣的細的紅絲繩。
右手和左腿
「又減少了一個壞蛋,柯拉麗媽媽,」帕特裡斯•貝爾瓦把柯拉麗帶進客廳,並隨即同亞邦一起進行了調查以後說,「我看到這壞蛋的手錶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請記住這個名字。」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輕鬆,不再激動了,然後他一邊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一邊說:
「我們經歷過多少磨難,看到那麼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麗媽媽,別為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傷心落淚了,他是被同夥殺死的。不需要致悼詞,是嗎?亞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現在廣場上沒人,把他拖到布裡塔爾街,越過鐵柵欄扔進卡利拉博物館的花園裡。那裡的鐵柵欄雖然高,但亞邦的右手不會有困難。這樣,柯拉麗媽媽,事情就掩蓋過去了。人家不會談到您了,這回我可是要您感謝了。」
他笑起來。
「是要感謝,而不是問候。薩佩洛特是一個多壞的獄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虜!我怎麼就沒有料到,第二個劫持人,就是那個戴氈帽的傢伙,會去告訴等在汽車裡的第三個同夥,而他們兩人又會一起來救他們的這個同夥呢?他們來過了,當我和您在客廳聊天的時候,他們從便門進來,經過廚房來到與門廳相連的小門前,打開一條窄縫,那俘虜一直昏迷著被捆在那裡,離他們兩人很近。怎麼辦呢?不可能在亞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門廳。如果不救出他,他便會暴露和出賣他的同謀,那麼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就不能實現。怎麼辦?於是一個同夥彎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繩子套住俘虜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聲不響地拉著環扣,直到他嚥氣。無聲無息,一切都在靜悄悄中進行。他們來了,殺了人,又走了,道聲晚安,這就完了,他們的同夥永遠說不了話啦。」
上尉顯得很高興。
「俘虜死了,」他說,「明天早晨,司法部門將會在一個封閉的花園裡發現一具屍體,而不瞭解任何情況。我們同樣不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們永遠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綁架您。真的,我像獄卒,警察一樣毫無用處,我甚至還不如他們。」
他繼續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雖然他少了一條腿,卻並沒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盡量帶動大腿和膝關節,才能保持靈活,這樣就引起臀部和肩膀的不協調。不過,他身材魁梧,舉止瀟灑,也就彌補了這種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不協調表現得很不在意,這樣這種不協調也就不明顯了。
他面部輪廓開闊,由於飽經風霜,皮膚黝黑,他坦率,詼諧,經常愛開玩笑。貝爾瓦上尉年齡在二十八至三十歲之問。他的風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國時期的軍官們,兵營的生活賦予他們一種特別的神情,即便在沙龍裡,在女人身邊也改不了。
他停下來欣賞柯拉麗。她美麗的臉龐上滲著汗珠。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聲地說:
「我一點也不瞭解您。在醫院,護士和大夫們叫您柯拉麗夫人。您的傷員們稱您媽媽。那麼您夫家姓什麼,娘家又姓什麼呢?您結婚了嗎?或者是寡居?您住在哪裡?這些都一無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時間經過或離開同一條街道。偶爾有一個披著長白髮留著鬍鬚的男僕,脖子上圍著圍巾,戴著一副黃眼鏡,陪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時候坐在院子裡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問他,他從不回答。
「因此我對您一無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說,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麗媽媽,可能由於我對您很不瞭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對,很痛苦!您給人的印象是,您時時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獨,沒有人關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著一件事,我等待機會找您談……我想,您無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兄弟來幫助您和保護您。我說得不對嗎?柯拉麗媽媽?」
上尉說話的時候,年輕女人的心在收縮著,她要與上尉保持一點距離,她不願意讓他瞭解他談到的那些隱私。她喃喃地說:
「是的,您說得不對。我的生活很簡單,我不需要保護。」
「您不需要保護!」上尉更加激動地說,「那麼,這些歹徒要劫持您?這個陰謀就是針對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見陰謀敗露,竟然殺人滅口啦?這難道還不是問題嗎?我弄錯了嗎?您周圍潛伏著危險,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仇敵,您需要有人保護,以免中了他們的陰謀,也不對嗎?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幫助……那麼……那麼……」
她仍然沉默不語,甚至變得越來越反感,以至具有敵意。
軍官用手指頭敲著壁爐的大理石貼面,向柯拉麗說:
「好吧,」他以堅決的口氣說,「好,如果您拒絕我的幫助,那麼,我將強迫您接受。」
她搖搖頭。
「我強迫您接受,」他語氣堅定地重複說,「這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的權利。」
「不,」她小聲說。
「我絕對有權利,」貝爾瓦上尉說,「而這樣做,是為了一個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徵求您的同意,柯拉麗媽媽。」
「什麼理由?」年輕女人望著他說。
「我愛您。」
他說得很明確,沒有初戀者那種膽怯,而是像個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漢。
她羞紅了臉,低下了頭,而上尉卻欣喜若狂地說:
「我不是逼您說出來,嗯,媽媽?我沒有熱烈的言詞,也不下跪,沒有大的動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幾句話要對您說,不是跪著說。您不難瞭解我。是的,柯拉麗媽媽,您徒勞地裝出不願和人接觸的樣子,您很清楚我愛您,您老早就知道了。當您那雙纖纖細手接觸到我流血的頭顱時,我們就共同播下了愛情的種子。別人的動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雙手使我感覺充滿著愛撫,無限深情的愛撫,還有您的無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時候,您給我撫愛,掉下眼淚。可是誰見了您會不愛呢?剛才那七位病友都愛著您,柯拉麗媽媽。亞邦喜歡您。這都是些單純的士兵。他們保持著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著頭,無拘無束地大膽說了出來,請相信他吧。」
年輕女人用雙手捂著她滾燙的面頰,上身彎下來,不言不語。上尉又以洪鐘般的嗓音說:
「您明白嗎,我是昂著頭,毫無顧忌地大膽說出來的,您說是嗎?如果戰前我像現在這樣殘廢,我是不會這樣向您表露我的愛情的,我請您原諒我的冒昧。但是,現在……啊!柯拉麗媽媽,請相信,這時,面對著您這樣一個我熱烈愛著的女人,我甚至沒有想到我是個殘廢。我也從沒有想過我是否有點可笑或者狂妄。」
他停下來,換了一口氣,又站起身來接著說:
「事情本該這樣,人們應該懂得,這場戰爭中致殘的人,不是受蔑視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拋棄的不幸者,他們是完全正常的人。對,正常的人!少一條腿,那又怎樣?它既不妨礙我的大腦,也不妨礙我的心臟。戰爭奪去了我的一條腿,一隻胳膊,甚至奪去了兩條腿,兩隻胳膊,我難道就沒有愛的權利了嗎?就只有忍受難堪或被人憐憫的痛苦嗎?憐憫?我們不需要別人憐憫,不需要別人勉為其難地來愛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對我們的仁慈、憐愛。我們對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對社會,路人,對我們屬於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樣,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爐: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們,無論是瘸腿的、斷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殘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決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還強一些。怎麼樣!這些人曾用兩條腿快速地攻擊敵人,一旦他們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辦公室,把腳擱在壁爐上的人了嗎?根本不是!那麼請把我們同別的人一樣對待吧!請相信,我們會爭取到我們應有的地位,並懂得如何維護它。沒有什麼幸福我們不能得不到,經過訓練和鍛煉,沒有什麼工作我們不能幹。亞邦的右手已經勝過常人的兩隻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樂意,可以每小時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繼續說: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們懂得如何使用它們,其他就無關緊要了。我們在什麼事情上退卻過?無論是從事一項工作,或生兒育女,我們不是和殘廢前一樣嗎?可能還更好一些。我可以說,我們生的孩子將一樣長得結實,他們照樣會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質和充沛的精力。柯拉麗媽媽,這就是我們的願望。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假腿阻礙我們前進,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用枴杖同血肉的腿一樣站得穩穩當當。我們不認為愛上我們是一種犧牲,也不必高喊英雄主義,因為這樣的姑娘嫁給一個盲人士兵是體面的!
「還有一點,我們不是什麼與眾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難倒我們,這是得到兩三代的人認同的一個常理。您知道,在法蘭西這樣的國度裡,已經擁有數以百萬計的殘廢人的時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麼刻板,總之在未來的新人道主義中,將包括兩隻胳膊的人,一隻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頭髮的人,有金黃色頭髮的人,有留鬍子的,也有不留鬍子的人一樣。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過著隨意的生活,並不需要完美無缺。因為我的生命是您給的,柯拉麗媽媽,我的幸福也有賴於您。我不要等很久,就會得到您對我的小小演說的答覆。好!總算說完了。本來我還有話要說,但沒有必要一天說完,是嗎?……」
上尉停住了,柯拉麗一言不發。他的內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愛情以後,柯拉麗一直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她的手在臉上和額頭上來回搓著。兩肩輕輕顫抖著,彎著腰。她把纖細的手指移開,動作非常優美,上尉看見了她美麗的臉龐。
「你為什麼哭呢,柯拉麗媽媽?」
他用你稱呼,並沒有使她感到不安。她為他包紮過傷口,他們之間早已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係,貝爾瓦上尉對她顯得親暱而又尊敬,使人無可厚非。他問她:
「是因為我使您落淚的嗎?」
「不,」她低聲說,「是因為您的樂觀,您的風度,您沒有屈從於命運,而是居高臨下地駕馭著它,你們當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費力地超越了命運,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比無憂無慮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麼您不抱怨我剛才對您說的那些話嗎?……」
「抱怨您?」她說,裝著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贊成您的意見!如果要她們在前線歸來的人當中挑選喜愛的人的話,我敢肯定,會挑那些傷勢最重的人。」
他點點頭。
「我問的不是喜愛不喜愛,而是要您對我的話作一個明確的答覆。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不。」
「那麼請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他鄭重其事地說:
「您不讓我說嗎?」
「我不讓您說!」
「那麼,我發誓,下次見到您時,一定沉默……」
她低聲說:
「您再也見不到我了。」
這句話使上尉更加納悶。
「為什麼再也見不到您了,柯拉麗媽媽?」
「因為我不願見到您。」
「您這樣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著他,然後慢慢地說:
「我已經結婚了。」
這番話似乎並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靜地說:
「那好,您將結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個老頭,您並不愛他。他將會明白這點的……」
「別開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麗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說得對,柯拉麗媽媽,請您原諒,我在同您談這件十分嚴肅的事情時,語氣不夠認真。這關係到我的生活,也關係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們的生活終將走到一起,您的拒絕並不構成障礙,因此您的答覆也是無用的。我對您別無所求。我等待著命運的恩賜,使我們終將結合。」
「不會。」她說。
「會的,事情終將如此。」他說。
「事情不會如願,肯定不成。我請您以名譽擔保,答應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聽我的名字。我本想促進我們的友誼,可是您的自白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希望任何人走進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說話語氣強烈,同時還試圖掙脫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裡斯•貝爾瓦反駁說:
「您錯了……您沒有權利這樣糟蹋自己……我請您考慮考慮……」
她推開上尉。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柯拉麗這一推,把她放在壁爐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於扣得不緊,提包打開了,從裡面滾出兩三樣東西,她趕忙去拾,貝爾瓦也趕忙彎腰去撿。
「嗒,還有這個。」他說。
這是一個用草編的小盒,也碰開了,念珠從裡面滾了出來。
他們兩人都無言地站在那裡,上尉盯著念珠,小聲地說: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絲托座……一樣的工藝,一樣的材料,這太奇怪了……」
他渾身一哆嗦,而年輕女人直截了當地問:
「怎麼回事?」
他捻著念珠鏈中的一顆較大的念珠,項鏈的一頭串著十多顆念珠,另一頭串著短短的祈禱鏈。這顆念珠沿托座邊斷裂了。
「這,」他說,「這太巧了,巧得令人難以想像,我不敢冒昧……不過我可以當場驗證……在此之前,請告訴我,這串念珠是誰給您的?……」
「沒有誰給我,」她說,「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擁有它之前,它曾經屬於某個人,是嗎?」
「屬於我母親,肯定的。」
「啊!您從母親那裡得來的?」
「是的,我認為是從她那裡來的,她還留給我一些其他的首飾。」
「您母親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時候,我才四歲。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為什麼問這個,與念珠有關嗎?」
「關於這個,」他說,「這顆斷成兩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開他的軍上衣,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隻表。這只表的小銀鏈上掛著幾件飾物。
其中也有一顆斷掉一半的紫晶圓球,也裝有一副金絲托座。這兩顆圓球看起來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金絲托座也一樣。
他們不安地對視著。柯拉麗輕輕地說:
「這只是個巧合,不會有別的事……」
「當然,」上尉說,「可是我們得承認,這兩個半顆的紫晶圓球可以正好合上……」
「這不可能,」柯拉麗驚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樁事,事實是無可辯駁的,她只這樣說了一句。
然而上尉決心試試。他右手拿著半顆念珠,左手拿著表飾上的半顆紫晶球,慢慢地摸索著一點點地對準,最後手不動了,已經完全合上了。
兩個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對應,合得嚴絲密縫。兩個紫晶半圓球的顏色一樣。合起來就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球。
他們很激動,充滿著神秘感,好久沒有說一句話。貝爾瓦小聲說:
「我也不知道這表飾上的紫晶珠的來歷。我從孩提時代起,就看見它裝在我的一個紙盒裡,同其他一些價值不大的鐘鑰匙、舊戒指、舊圖章等混在一起。兩三年前,我從中選了些玩藝做表飾。這半顆紫晶球是哪來的,我不知道。可是據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開,然後仔細地察看,最後作結論似地說:
「我知道,毫無疑問,這顆最大的念珠曾經掉在地上,裂成兩半,一半還留在念珠鏈上,一半就做了表飾,就這樣。我和您現在擁有的半顆紫晶球,二十年前屬於某個主人。」
他走到柯拉麗身邊,用同樣的語氣,並略帶嚴肅地說:
「您剛才禁止我說,我還是相信命運,事情終將使我們走到一起。您還否認嗎?究竟會不會這樣,或者純粹是巧合,我們都無權下結論——或許存在一個事實,它證明,我們兩人的命運過去就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們將在未來重逢,永不分離。但未來太遙遠,我們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脅,我要向您伸出友誼之手。請注意,我不再向您談論愛情了,只談友誼,同意嗎?」
她仍然一言不發,兩顆紫晶球嚴絲密縫地,奇跡般地合攏的事實困擾著她,她好像並沒有聽見上尉說話。
「同意嗎?」上尉又問。
停了一會兒,她答道:
「不。」
「那麼,命運向您表明了它的意願,還不夠嗎?」
她說: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那好,我會視情況而定。這不會要很長時間的。在此之前,我保證決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聽我。」
「決不。我向您保證。」
她握了握他的手說:
「再見!」
上尉回答:
「再見!」
她動身走了,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猶豫了一會。上尉站在壁爐邊一動沒動。柯拉麗又說了一聲:
「再見!」
他馬上又回了一聲:
「再見,柯拉麗媽媽。」
此刻,他們要說的話都說了,上尉沒再挽留。她走了。
門關上了,這時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著柯拉麗纖細的身影在樹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裡。他的心裡感到痛苦:
「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是的,我會再見到她的!」他大聲說,「可能就在明天。神明會保佑我嗎?」
他拄著枴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館吃完晚飯,就到了納伊區。野戰醫院的康復中心是馬約街的一座漂亮別墅,前面是布洛涅樹林。那裡的紀律鬆弛,上尉晚上可以隨時進出,只要向女看護請個假就行了。
「亞邦在嗎?」上尉問。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他說,「有我的信吧?」
「沒有,上尉,只有一個包裹。」
「誰寄的?」
「是一個信使送來的,只說了一句,『這是給貝爾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間裡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間,這間房子在最頂層,是他自己挑選的,他看見包裹是用紙包的,用繩子捆著,就放在桌上。
他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把很大的生了銹的鑰匙,式樣和製作看起來年代已經久遠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盒子既沒有留地址,也沒有任何標識。他想,可能是弄錯了,便把鑰匙裝進了口袋。
「今天的謎夠多的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睡覺吧。」
然而,當他去拉窗簾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見離布洛涅樹林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閃爍。
於是他想起了在餐館聽到的關於火星雨的那番談話,這是他們陰謀劫持柯拉麗媽媽……
一把生銹的鑰匙
帕特裡斯•貝爾瓦一直同父親住在巴黎,八歲的時候被送到倫敦的一所法語學校學習,直到十歲多才離開那裡。
開始的時候,他每週都能接到他父親的信。後來有一天,校長告訴他,他父親去世了,他成孤兒了,但學費有保證。到他成年以後,由一位英國律師出面,他繼承了一筆二十萬法郎的遺產。二十萬法郎對於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青年來說,是不夠的。後來他被派到阿爾及利亞服兵役,因為沒有錢,便欠下兩萬法郎的債。
他開始動用他的遺產,後來他參加了工作。他頭腦聰敏,思維活躍,沒有特別的愛好,但是他富於創造性和具有決斷能力,主意很多,敢想、敢做,贏得了信譽,積累了資金,就辦實業。
他在殖民地興辦電力,購買資源和水力,搞汽車服務,船隻運輸,開發礦藏等等。幾年之間,他辦了十二個實業,都取得了成功。
大戰爆發,給了他一個極好的冒險機會。他全身心投入戰鬥,馬恩河戰役後,從殖民軍的上士晉陞為中尉。九月十五日這天,他腿肚子中彈截了肢。兩個月以後,因為他玩了點名堂,人家不知道他殘廢,於是他又當上了第二流駕駛員的飛機觀測員。一月十日一次事故結束了兩個英雄的事業。這回貝爾瓦上尉的頭部受重傷,被送到香榭麗捨街的野戰醫院。這段時間,被他稱為柯拉麗媽媽的女人也來到這個醫院當護士。
他不得不做穿顱手術,這手術獲得了成功。手術很複雜,很痛苦,可他從不叫苦,而且很高興幫助他的病友,所有的病友都真誠地喜愛他。他同他們開心,安慰他們,以他的熱情和樂觀鼓勵他們正視困難,他們誰也不會忘記他接待為他做假肢的製造商的情景。
「啊!啊!一條假腿!為什麼要做假腿,先生?無疑是為了欺騙別人,使人看不出我是瘸子,是嗎?先生,您認為,像我這樣的法國軍官,瘸腿是件羞恥的事,所以必須掩蓋起來,是嗎?」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上尉。但是……」
「那麼您那個東西要多少錢呢?」
「五百法郎。」
「五百法郎!您認為我可以拿五百法郎裝一個假肢,而上十萬同我一樣可憐的傢伙就只能安一個木腿,是嗎?」
在場的人好開心,柯拉麗媽媽聽著也笑了。帕特裡斯只要博得柯拉麗媽媽一笑,就心滿意足了。
正如上尉說的,他一開始就對柯拉麗一見鍾情,她美麗動人,舉止優雅,目光溫柔,對病人和善,她像一股暖流穿透人的全身。從一開始,她的魅力就使他動心,圍繞著他。她的聲音使他充滿活力,她的目光和芳香讓他愉悅。然而,儘管他沉浸在愛情之中,他仍感到這個柔弱的女子周圍充滿了危險,他需要為她效力。
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證明他是對的,危險越來越明顯,他終於有幸把這個女人從敵人的威脅下救了出來。第一次戰績令他欣慰。然而鬥爭並沒結束,新的進攻又將開始。現在他就在想,這種火星雨的信號同劫持柯拉麗的陰謀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呢?難道那兩個人所談的兩件事是屬於同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火星還在那裡閃爍著。
根據帕特裡斯•貝爾瓦的判斷,火星是從塞納河上特羅卡代羅與帕西火車站之間的地方升上空的。
「那麼,」他想,「直線距離最多兩三公里遠,走,去看看。」
在康復中心的三樓,一間房子的鎖孔裡透出微光,亞邦就住在這裡。上尉從女看護那裡知道,亞邦正在和他的情人玩紙牌。他走了進去。
亞邦已經不玩了。他在一把扶椅上睡著了,牌攤在桌上,左肩上垂著一隻袖子,下面露著一個女人的頭,臉粗俗得令人可怕,嘴唇同亞邦一樣厚,一嘴的黑牙齒,皮膚油膩發黃,像在油裡浸過一樣。她叫安慧爾,是個廚子,亞邦的情婦,她在打鼾。
帕特裡斯滿意地看著他們。這正好證實了他的觀點的正確。如果說亞邦能找到意中人,那麼重殘的人就不能得到愛情的愉快嗎?
上尉推了推亞邦的肩膀。亞邦醒了,笑了笑,其實他知道上尉要來,還沒醒來就笑了。
「我需要你幫忙,亞邦。」
亞邦高興地咕噥了一聲,推開倒在桌上打鼾的安慧爾。
當他們走到外面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火星了。樹蔭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順著大街走,為了節約時間,搭了一段環形鐵路到了亨利•馬丁街。從那裡,上尉又到了通向帕西火車站的拉杜爾街。
一路上,上尉不停地向亞邦講述他擔心的事情,儘管他明知這位黑人不可能明白,但這是他的習慣。亞邦是他的戰友,後來成了他的勤務兵,像條狗樣的忠實上尉。他在他的長官成為瘸腿的同一天頭部受傷。亞邦認為他命中注定要同上尉經受同樣的考驗,他慶幸自己兩次受傷,他樂意與貝爾瓦上尉共生死。而上尉對這種忠實,報之以親切的友情,有時開玩笑,有時很嚴厲,這使亞邦更加親近他。亞邦起著一個被動的親信作用,上尉徵詢他的意見,但不必聽取,上尉還可以找他出出氣。
「你有什麼想法,亞邦先生?」上尉挽著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說,「我認為,這是一碼事。你也這樣認為,是嗎?」
亞邦會發兩個音,一個是「是」,一個是「不」。
他咕噥一聲:
「是。」
「那麼,肯定,」軍官說,「我們可以這麼說,柯拉麗媽媽又遇到了新的危險,是嗎?」
「是。」亞邦回答,他基本上總是同意上尉的意見。
「那好,現在要弄明白火星雨是什麼東西。像以前法國齊伯林飛艇第一次飛到這裡一樣,我猜可能要一周的時間……可是你聽見了嗎?」
「是……」
「我猜想,可能這是一個叛變的信號,是為了齊伯林飛艇第二次飛來……」
「是……」
「是『不』,不是『是』,蠢貨。你怎麼會認為是給齊伯林飛艇發的信號呢,因為根據我聽到的談話,這種信號戰前出現過兩次,對嗎?可是也許這並不是真正的信號呢?」
「不。」
「怎麼不是呢?那麼是什麼呢?大傻瓜?你最好還是閉上嘴,聽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承認我也莫名其妙了。天哪!問題太複雜了,要解決這些問題,我還不夠格!」
帕特裡斯•貝爾瓦走出拉杜爾街時,感到更迷惑不解了。他面前有好幾條路,選擇哪條好呢?雖然他已經來到帕西中心區了,可仍然看不見任何火星。
「無疑是放完了,」他說,「我們白費力氣。這是你的錯,亞邦。如果不是因為把你從心上人的懷裡拉出來而耽誤了寶貴的幾分鐘,我們就及時趕到了。我為你那安慧爾的魅力所傾倒,可是……」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但越來越弄不清了。沒有掌握足夠的情況,盲目出擊,必定毫無結果。正當他準備放棄的時候,從富蘭克林街開出一輛汽車,它是從特羅卡代羅開來的,裡面坐著一個人,喊著:
「向左拐……然後直行,一直開到我告訴您的地方。」
這聲音,帕特裡斯•貝爾瓦上尉聽著與早上在餐館裡聽見的一樣。
「這會不會就是那個戴灰氈帽的人呢?」他喃喃地道,「也就是說,是想劫持柯拉麗媽媽的兩個歹徒中的一個?」
「是,」亞邦咕噥了一聲。
「是嗎?是火星雨把他們召來的。不要放過這條線索。快跑,亞邦。」
可是亞邦用不著跑那麼快。那輛老爺車穿過雷諾瓦街,在離街口三四米遠的一扇大門前停下來了,上尉也走到了。
從車上下來五個男人。
有一個按了按門鈴。
過了三四十秒鐘,帕特裡斯又聽到按第二次門鈴。五個人在街上等著。最後又按第三次門鈴,這時大門上的一道便門打開了一點縫。停了一會兒,他們在商量什麼。開門的那人想問問情況。外面有兩個人衝上去用力推門,門開了,那幫人都湧了進去。聲音很響,門又關上了。上尉馬上研究周圍情況。
雷諾瓦街是一條老的鄉村小道,它在塞納河畔,彎彎曲曲地從帕西村的花園和房子之間穿過。它還保留著一些外省的鄉土氣息,不過越來越少了,舊居都在路的兩邊,淹沒在樹叢之中。那裡還保留著巴爾扎克的舊居。在一座神秘的花園裡,亞森•羅蘋發現日晷儀的縫隙中藏著一個包稅人的鑽石。
那房子連著一堵牆,五個人衝進去以後,汽車就停在房子旁邊,這情形使上尉無法靠近。這房子看起來像第一帝國時期修建的舊旅店。圓形窗戶,底層有鐵柵護窗,二樓裝著百葉窗,當街排成很長的一排。稍遠處有一座看起來獨立的附屬建築。
「這邊沒辦法,」上尉說,「這裡像座舊城堡一樣與世隔絕。我們到別處看看。」
從雷諾瓦街延伸過來的小街分割著一幢幢的老建築,向河邊伸展。沿著那幢房子的牆壁有一條小路。上尉和亞邦來到這裡。這條路是用尖利的碎石鋪的,有階梯,昏暗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亮。
「幫我一把,亞邦,這牆太高,利用這根電桿也許能爬上去……」
在亞邦的幫助下,上尉爬到了電燈泡的高度,伸出手去,可是他發現屋頂裝的全是玻璃,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他滿臉不高興地爬了下來。
「見鬼,亞邦,你早該同我講。差點割破手了。你想什麼啦?記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死心塌地地陪著我。」
他們轉了一個彎,街上一點亮光也沒有,漆黑一片,上尉摸黑往前走。亞邦把手搭在他肩上。
「亞邦你這是幹什麼?」
亞邦的手把他推到牆根。這地方有扇門。
「很明顯,」他說,「這是一扇門,你以為我沒看見?只有你亞邦先生才長著眼睛!」
亞邦遞給他一盒火柴,他接連劃了幾根,仔細地觀察著這扇門。
「我同你說什麼啦?」他嘀咕著,「毫無辦法,門太結實了,又是鐵欄杆,又是鐵釘的……你看連門把手都沒有……倒是有一個鎖孔……得趕快量個大小,訂做一把鑰匙!……噢!我這兒不是有一把這種鑰匙嗎,是一個信使剛剛給我送到康復中心的?」
他不吱聲了,腦子裡又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不管這念頭有多荒唐,他還是覺得對他有啟示,不妨試一下。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身上帶著這把鑰匙,他從口袋裡取出來,走到門口,找到鎖孔。上尉一下就把鑰匙插進去了,他向左邊擰了一下,鑰匙轉動了。他一推,門就開了。
「進去,」他說。
亞邦沒有動,帕特裡斯猜想他是害怕了。其實他自己也同樣地害怕。真奇怪,這把鑰匙怎麼正好是開這個門鎖的呢?而這個寄給他鑰匙的陌生人,何以料到他會用得上呢?……實在太奇怪了……而帕特裡斯決定行動,不準備去尋找答案,那可能是偶然的惡作劇,在同他開玩笑。
「進去吧,」他得意地重複了一遍。
樹枝拂打著他的面孔,他感到自己是走在草地上,他面前是一個花園。天漆黑一團,看不見草地上的小徑,這樣走了一兩分鐘後,他碰著了一塊岩石,上面流淌著水簾。
「倒霉!」他抱怨道,「我衣服都弄濕了,該死的亞邦!」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花園深處有狗在狂叫,接著叫聲朝他們逼近。帕特裡斯懂得,這是一條看門狗,發現了他們的到來,正朝他們撲過來,上尉雖然勇敢,但面對黑夜中的這個陣勢,還是害怕了。怎樣自衛呢?開槍會暴露目標,可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槍。
這條狗像森林裡的野豬一樣很快地衝過來,看上去是很兇猛的。它肯定是掙脫了鎖鏈,因它跑的時候有鐵鏈拖地的聲音。帕特裡斯彎下身。這時,他透過黑暗看見亞邦走到他跟前來保護他,立即發生了一場搏鬥。
「加油,亞邦,為什麼不讓我上呢?加油,好小子……瞧。」
兩個對手在草地上滾成一團。帕特裡斯彎下腰想救亞邦。他先摸到了狗,然後摸到了亞邦的衣服。可是兩個對手在地上緊緊地扭成一團,瘋狂地搏鬥,上尉簡直無從插手。
戰鬥沒有持續多久。幾分鐘後,兩個對手都不動了。地上發出喘氣聲。
「喂!怎麼樣,亞邦?」上尉不安地問。
亞邦咕噥著從地上爬起來。帕特裡斯在火柴光下,看到亞邦的獨臂五指掐著那條狗的喉嚨,一條斷了的鎖鏈還吊在狗脖子上。
「謝謝,亞邦,我脫險了。現在你可以放下它了,它不會再反抗了。」
亞邦聽從命令鬆開了手。他掐得太緊了,那狗在草地上蜷曲著一會兒,哼哼幾聲,便不再動了。
「可憐的畜生,」帕特裡斯說,「它向我們這些盜賊撲來是它應盡的職責。亞邦,我們也在盡職責,儘管還不十分明確。」
從一扇窗玻璃內射出一線亮光,照著他們,他們穿過岩石裡的一級一級的石階和一層一層的平台,來到房子的曬台上。從這裡看去,所有的窗戶同臨街的窗戶一樣,是圓形的,很高,都裝著百葉窗。他們剛才在下面所看到的亮光就是從一扇百葉窗裡透出來的。
上尉命令亞邦躲在花壇後面,他靠近房子聽了聽,聽到有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他看見百葉窗關得嚴嚴實實,既看不見也聽不清。可是他走到第四扇窗子前,踏上了一級台階。
台階上是一扇門……
「既然,」上尉說,「人家送給花園的鑰匙,就沒有理由認為花園裡的房門會打不開。」
門果然打開了。裡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上尉覺得這聲音是從樓梯間那邊傳來的,這樓梯好像連著房子不住人的那頭,那裡有點亮光。上尉走了上去。
門是開著的。他把腦袋從門縫探進去看,然後彎著腰進去了。
他來到一個小陽台上,那陽台位於大廳一半高的地方。廳內三邊都陳列著一排排的書,一直摞到天花板。大廳兩頭靠牆有兩個螺旋形的鐵樓梯。
靠樓梯的鐵欄杆處也堆滿了書。這些欄杆是為了保護書廊的,在這裡帕特裡斯正好被逮住,下面離他三四米遠的那一夥人看不見他。
他輕輕地挪開兩堆書,這時,說話聲突然一下子變成激烈的叫喊,並且他一眼就瞧見那五個人正朝一個男人撲過去,那人沒來得及抵擋,就被瘋狂地推倒在地。
最初,上尉想衝下去救那個人。他把亞邦叫了來,有亞邦幫忙,他肯定可以制服他們。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們並沒有使用武器,似乎並不想把他弄死。他們只不過抓著那人的脖子,肩膀和腳腕。準備幹什麼呢?
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猛然站起,以頭頭的口氣命令道:
「把他捆起來……把嘴塞住……讓他叫去,沒人聽見。」
上尉很快就聽出是早上在餐館談話人中的一個,這人又矮又瘦,卻顯得風流,皮膚黃褐色,一臉凶相。
「我們終於把這傢伙逮著了!」那人說,「我看,這回他可得說說囉。你們都有決心嗎,朋友們?」
其中一個恨恨地說:
「都有決心!不要拖延,趕快,不管發生什麼事!」
說這話的人留著濃密的小鬍子,帕特裡斯認出他就是餐館裡的另一個談話人,也就是劫持柯拉麗的兩個人中的一個,事後他逃走了。他的灰氈帽擱在一張椅子上。
「都有決心,嗯,布爾賴夫,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那頭頭冷笑道,「好吧,行動吧!啊!埃薩萊斯老傢伙,你拒絕供出秘密!可笑!」
所有的行動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都有嚴格的分工,他們做起來令人難以想像的迅捷。
他們把埃薩萊斯捆好,舉起來扔到一把翻倒的靠背椅裡,再用繩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兩條腿也用繩子捆在另一張一樣高的椅子上,腳伸在外面,然後脫去鞋襪。頭頭命令道,「開始!」
在兩扇朝花園開的窗戶之間,有一個大壁爐,裡面燃燒著通紅的,甚至白熾的炭火,那些人把捆著埃薩萊斯的兩張椅子推到壁爐前,把他的腳朝前靠在離爐膛只有十厘米的地方。雖然嘴被堵住,他還是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被捆住的腿也極力向後縮。
「往前!往前!再靠近些!」頭頭憤怒地吼著。
帕特裡斯握住手槍。
「啊!我要衝上去,」他在心裡想,「我不會讓他們為非作歹的……」
可就在這時,當他就要站起來採取行動時,他突然看到了最出乎意外的場面。
在他的對面,即大廳的另一頭,與他所在的陽台對稱的地方,一個女人的頭靠在鐵欄杆上,由於懼怕而臉色蒼白,兩隻驚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下邊熾熱的爐膛前發生的恐怖場面。上尉認出是柯拉麗媽媽。
爐火面前
柯拉麗媽媽!柯拉麗媽媽隱居在這幢房子裡,強盜們襲擊了這裡,上尉也莫名其妙地趕到了這裡。
他立刻想到——可能,至少有一個謎團解開了——她也是走小路來的,她從台階進入室內,是她把門打開的。然而她怎麼能打開呢?特別是她來幹什麼呢?
一連串的疑問閃過他的腦海,但並不急於尋找答案。柯拉麗神思恍惚的臉龐使他怦然心動。這時下邊又叫了一聲,比第一次更慘。她看見受害者的腳在通紅的爐火前掙扎。
然而這次,上尉只注意著柯拉麗,而沒有急於去救援。他決定與柯拉麗保持一致行動,一動不動,專心地靜待時機。
「停!」那頭子命令道。「後退。受夠了吧?」
他走向前去又說:
「喂,我親愛的埃薩萊斯,你感到怎麼樣?你對這個故事滿意嗎?要知道,這還只是開始。如果你不說,我們最後就要真正採用大革命時期用火焚腳的方法,執行者就是我們。那麼,說定了,你說不說?」
那頭子罵了一句粗話。
「嗯?你想說什麼?你拒絕?你這頑固的傢伙,你難道沒看清形勢?或許你還存有一線希望?什麼希望!你瘋了。準會來救你呢?你的僕人?那些看門人,貼身男僕和總管都聽我的,我給了他們放了假,他們都趕緊走了。女傭人?女廚子嗎?她們住在房子的另一頭,你自己說的,她們一點也聽不到這頭的聲音。那還有誰呢?你的妻子嗎?她也睡在離這間房子很遠的地方,她也什麼都聽不到。你的秘書西蒙?他剛才給我們開門的時候,就被捆上了。而且也將如此這般處理,布爾頓夫!」
那個扶著椅子的大鬍子站起來問:
「什麼事?」
「布爾頓夫,把秘書關在什麼地方了?」
「關在門房的屋裡。」
「你知道夫人的臥室嗎?」
「知道,您曾經指給我看過。」
「你們四個人都去,把夫人和秘書帶到這裡來!」
四個漢子從柯拉麗呆著的地方下邊的門出來,他們還沒有走遠,那頭子就急忙俯身到埃薩萊斯身邊說:
「埃薩萊斯,現在只有我們兩人。這是我的主意。我們利用這個機會談談。」
他把身子彎得更低,說話聲很小,以致帕特裡斯都聽不清楚。
「這些人都是蠢驢,我隨便找來的,我只對他們透露了我計劃中很少的一些情況。只要我們,埃薩萊斯,我們兩人談妥就行了。你不願意說,這樣會有什麼結果,你很清楚。好啦,埃薩萊斯,你不要頑固,不要同我耍花招。你已身陷囹圄,你不能不服從我的意志。你與其這樣受苦,還不如明智一點接受和解辦法。一人一半好嗎?我們和平解決,平均分配來解決。把我的一半給你,把你的一半給我,合在一起,我們就取得最後勝利了。誰知道對手們是不是也將掃平為他們設置的一切障礙呢?因此我再說一遍,平分秋色。回答我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他把塞在埃薩萊斯口裡的東西抽出來,側著耳朵聽。帕特裡斯這回沒聽到受害者說什麼。可是那頭子立刻站起身來變得惱羞成怒了。
「嗯!什麼?你給我什麼?真是的,虧你說得出口!這樣的建議給我!給布爾頓夫或他的夥伴還差不多。他們會理解的。可是我?我?我是法克西上校。啊!不行,乖乖,我的胃口比他們大,我!我同意平分秋色。等到秋天,決不!」
帕特裡斯一字一句都聽得明白,同時他也留神到柯拉麗媽媽,她的臉憂傷得變了形,說明她也聽到了。
上尉又看了看受害者,壁爐上的鏡子照見了一部分。受害者穿著配有飾物的絲絨睡袍和一條栗色法蘭絨褲,年紀約五十來歲,頭全部禿了,臉上油光發亮,鼻子肥大彎曲,深邃的眼睛嵌在濃眉下邊,面頰腫脹,長著一臉灰白鬍鬚。帕特裡斯還從壁爐左側第一和第二個窗戶之間掛的鏡子裡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張堅毅、有力的臉,同時極富表情。
「一張東方人的臉,」帕特裡斯心想,「我在埃及和土耳其看見過這樣的面孔。」
這些人的名字,法克西上校、穆斯塔法、布爾頓夫、埃薩萊斯等,他們的口音、舉止、身形和面貌,無不使他想起在亞歷山大旅館或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或在安德裡諾普爾集市以及在愛琴海的希臘船上所見到過的人,他們都是地中海東部地區的人,而且都定居在巴黎。埃薩萊斯是帕特裡斯熟悉的一位銀行家的名字,而這位法克西上校說話的語音、語調倒像個老巴黎人。
門口又響起了說話聲。門砰地一下打開了,四個漢子拖著一個被捆綁的男人走進來,又把他扔在門邊。
「這就是西蒙,」叫布爾頓夫的人大聲說。
「那女人呢?」頭頭急忙問,「我滿以為你們把她抓來了!」
「真的沒抓到。」
「嗯?怎麼!她逃跑了?」
「她從窗戶逃走的。」
「應當去追呀!她一定在花園裡……你們記得吧,剛才,那條看門狗在叫……」
「要是她跑了呢?」
「怎麼可能?」
「從小街的門逃走?」
「不可能?」
「為什麼?」
「多少年了,這扇門都不用了,也沒有鑰匙呀。」
「那麼,」布爾頓夫又說,「我們總不能打著燈籠去搜捕,為了找一個女人而驚擾四鄰。」
「那倒是,可這女人……」
上校很生氣,他轉向埃薩萊斯。
「你真運氣,老傢伙。今天她兩次從我手指縫裡溜走了,你那鬼女人!她剛才同你說過這事嗎?嗨!不是那個該死的上尉插手……我早抓到手了,我會報復他的……」
帕特裡斯把拳頭捏得緊緊的。他明白了。柯拉麗媽媽藏在她自己的房裡。突然五個歹徒破門而入。她可能費了很大的勁才從窗戶裡跳下來,沿著平台走上台階,來到對面的空房子,躲在這間圖書室的走廊裡,看到了折磨她丈夫的可怕場面。
「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帕特裡斯心裡想著,不覺顫抖起來。
如果他對這點還有懷疑的話,那麼急劇發展的事態,很快就使他完全明白過來,那頭子譏諷地說:
「是的,埃薩萊斯,我承認,我非常喜歡你的妻子,而今天的下午我讓她溜走了,我本想,今天晚上解決了同你的問題之後,即刻就去同她尋歡。她一旦落到我手裡,就是我的人質,等你全部履行我們的協議之後,我將還給你,我保證。你是規規矩矩的,埃薩萊斯,你那樣愛著你的柯拉麗!令我讚歎!」
他走到壁爐的右邊,打開了第三和第四個窗戶之間的電燈。
那裡掛著埃薩萊斯的肖像,肖像下面是一個遮著布簾的畫框,那頭子拉開布簾,柯拉麗就出現在亮光之下了。
「她是當今的王后!迷人的魔女!偶像!明珠中的明珠!埃薩萊斯銀行家王冠上的鑽石!她是多麼美麗!請看她秀氣的臉部,橢圓形的臉蛋潔白無瑕,嫵媚的脖子和優美的雙肩,埃薩萊斯,我們那裡的國家,沒有一位貴妃比得上你的柯拉麗!不要多久,她就是我的了!我一定能找到她。啊!柯拉麗!柯拉麗!……」
帕特裡斯看了一眼柯拉麗,她羞得滿臉通紅。
每句話都使帕特裡斯氣得發抖。他聽說柯拉麗要成為另一個人的妻子已經十分痛苦,加上把她像個獵物一樣擺在這幫男人面前展示,就更使他憤怒。
他在想,柯拉麗為什麼這時還呆在廳裡。她即便逃不出花園,也可以到這頭隨便哪間房裡,打開一扇窗戶呼救。誰會阻止她呢?她肯定不愛她的丈夫。如果她愛他的話,她就會不惜冒一切危險去保護他。而且怎麼能讓他去受刑,而目睹這最可怕的場面,聽著他痛苦的叫喊呢?
「都是些蠢貨!」頭子一邊把布簾拉上,一邊嚷道:「柯拉麗,我會叫你付出最高的代價,那是你必須做的。幹吧,夥計們,同我們的朋友了結一下吧!開始!向前十公分。燙嗎,嗯!埃薩萊斯?不管怎樣,還能忍受。等著,好朋友,等著。」
他解開俘虜的右手,並在他旁邊放一張小圓桌,上面放一支鉛筆和一張紙。他說:
「這是供你書寫用的,因為你的嘴堵住了,不能說,不能叫。你不會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嗎?草草地寫幾個字,你就自由了。你答應嗎?不?夥計們,再向前十公分。」
他又走到秘書跟前,彎腰去看了看,帕特裡斯也藉著很強的燈光,認出了這個人,他就是有時陪柯拉麗到醫院的那個老頭。這時頭子對秘書說:
「你,西蒙,我不讓你受罪。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地對待主子,而主子卻什麼也不讓你知道。另外,我相信,你會對一切保持沉默,因為只要你洩露一點情況,你的主子就會比我們的主子更糟糕。明白嗎?喂!怎麼你不回答?是不是他們把你的脖子勒得太緊了?等等,我來給你鬆……」
壁爐前,酷刑還在繼續。那裡兩隻腳燒得通紅,好像透明的,在火焰中閃閃發亮,受刑者用力使勁地把腿向後燃縮,並不斷地從堵住的嘴中發出低沉的呻吟聲。
「啊!該死的,」帕特裡斯想,「難道我們就讓他像烤小雞一樣嗎?」
他看著柯拉麗。她一動也不動,臉上抽搐得變了形,叫人辨認不出來了,眼睛呆呆地望著那慘景。
「再推近五公分,」頭子在房子的一頭吼著,他在給西蒙老頭鬆綁。
手下的人照辦了。受刑者大叫了一聲,帕特裡斯感到心裡很矛盾。可這時,他發覺一件並不令他驚奇的事,或者至少他以為是沒有什麼意義的事。受刑者的手由於抽搐,一點一點地移動著,抓著桌子邊,胳膊撐在大理石上。這隻手則慢慢地轉動著裝在一個軸上的抽屜,把手伸進去抽出一支槍,迅速地藏在椅背裡,而這時候,那幫人正在用力地按住他的腳,那個頭子正在忙著同西蒙說話。
他的行動或者不如說他的企圖簡直是發瘋,他的這種處境,一個人無法戰勝五個行動自由又有武器的歹徒。然而上尉從鏡子裡看見了那張臉上所表現的決心。
「再向前推進五公分,」法克西回到壁爐前命令道。
他看了看燒焦的皮肉,笑著說:
「有些地方的皮烤得發脹了,血管也快爆裂了。埃薩萊斯,你很痛苦,我不再懷疑你有堅強的意志。你開始寫了,是嗎?沒寫?你不願意?你還抱著希望是嗎?你妻子能幫助你嗎?算了吧,你要明白,即使她逃出去了,她也什麼都不會說。怎麼樣?你嘲弄我嗎?……」
他突然大發雷霆地吼道:
「把他的腳放到火裡去!讓他燒出焦味來!啊!你不在乎我?好吧,你等著,老先生,讓我來收拾你,我親自來割掉你一隻或兩隻耳朵……你聽到了嗎?就像我的國家那樣做。」
他從背心裡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在燈光下閃著光。他的臉上露出獸性的凶殘。他嚎叫一聲舉起了手,毫不留情地站在他跟前。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埃薩萊斯先下手了。
手槍瞄準了猛一扣扳機,上校手中的匕首掉了。他站了一會兒,做了個威脅的動作,吃驚地睜著眼睛,彷彿他還沒有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然後倒在了受害者的身上,以全身的重量壓住了埃薩萊斯的胳膊。這時候埃薩萊斯正在瞄準上校的一個同夥。
上校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
「啊!野蠻的傢伙……野蠻的傢伙……你殺我……你失算了,埃薩萊斯……我早已料到。如果我今晚回不去,將會有封信送到警察局……人們就會知道你背信棄義的醜行,埃薩萊斯……你全部的歷史……你的企圖……啊!卑鄙……這是愚蠢!……我們兩個人本來可以達成協議……」
他又嘀咕了幾句聽不清的話,滾到地上嚥氣了。比這個場面更令人恐怖的是上校臨終前說的話,以及無疑是控告歹徒和埃薩萊斯的信。布爾賴夫下掉了埃薩萊斯的武器。埃薩萊斯趁沒人扶住椅子的機會,把腿往回縮,沒有任何人阻攔。
然而寂靜增加了恐怖。躺在地上的屍體還在繼續流血。不遠處是一動不動的西蒙。受刑者仍然在那裡,火苗隨時都可能吞噬他的皮肉。站在他旁邊的四個劊子手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臉上表現出對敵手一不做二不休的決心。
他們的目光都探向布爾賴夫,而他似乎決心幹一場。這人身材矮胖,很有力氣,上唇留著八字鬚。帕特裡斯已經注意到,這人表面上沒有頭子殘忍,也沒有那麼風流和威風,但他顯得更沉著和冷酷。
至於上校,沒人理他。他們所幹的這行是不講感情的。
最後布爾賴夫像決策人那樣下定決心了。他走過去拿起放在門邊的灰氈帽,把它弄平了,然後從裡面拿出一小團東西,帕特裡斯傻眼了。這是一根紅繩子,同套在亞邦抓的那個同夥穆斯塔法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布爾賴夫把它展開來,捏著兩個環扣,在膝蓋上試試它的牢度,然後又走到埃薩萊斯眼前,把繩子套在受刑者脖子上,把嘴裡塞的東西弄出來。
「埃薩萊斯,」他說,他的鎮靜自若比上校的粗暴和譏諷更使人感到驚訝,「埃薩萊斯,我不會使你難受。我討厭嚴刑拷打,我不願這樣做。你知道你應該怎麼辦。你說一個字,我做一件事,就得了。只要你說『是』或『不』,我就將根據『是』或『不』來回答你,『自由』或……」
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
「或者『死』。」
話說得很乾脆,很堅決,意味著這是一次不可撤銷的判決。很明顯,埃薩萊斯面對著一個結局,那就是絕對地服從。要麼一下子說出來,要麼就是死。
帕特裡斯準備出來干預,他又一次看了看柯拉麗媽媽,看她除了恐怖還有什麼別的表情。可是柯拉麗的態度沒變,她容許最壞的情況威脅她的丈夫?帕特裡斯克制著。
「我們意見一致嗎?」布爾賴夫問他的同夥。
「完全一致,」一個人回答。
「你們都負責嗎?」
「是的,我們負責。」
布爾賴夫把兩手靠攏,把脖子上的繩子打結,輕輕地拉緊,然後簡單地說:
「是還是不?」
「是。」
眾人都喜孜孜的。同夥們鬆了口氣,布爾賴夫讚許地點點頭。
「啊!你同意了?……正是時候……我看,沒有人比你離死神更近了,埃薩萊斯。」
還沒解繩子,布爾賴夫又說:
「好,你說。不過,我瞭解你,你的回答使我驚訝,我對上校說過,你在死到臨頭的時候也不會吐出你的秘密,難道是我錯了?」
埃薩萊斯答道:
「不,我既不怕死,也不怕用刑……」
「那麼,你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是。」
「有什麼價值嗎?」
「是的。剛才你們出去了的時候,我同上校說過,如果他肯背叛你們,可以同我私下裡分享整個秘密,他拒絕了這件事。」
「那我為什麼又要接受呢?」
「因為這是關係到要麼接受,要麽放棄的事,你懂,他不懂。」
「那麼,是作一筆交易嗎?」
「是的。」
「錢嗎?」
「是的。」
布爾賴夫聳聳肩說:
「肯定是給幾張千元的支票吧?你以為,布爾賴夫和他的夥伴們是傻瓜嗎?……喏,埃薩萊斯,為什麼你想同我們和解呢?你的秘密,我們差不多全知道了……」
「你們知道秘密,但你們對使用方法一無所知。你們根本不知道秘密的地方,就這樣。」
「我們會發現的。」
「永遠不可能。」
「你死了,我們會去搜查。」
「我死了?由於上校的告發,幾小時後,你們將受到追捕,可能被抓獲,你們根本不可能進行什麼搜查。因此你們一點選擇餘地都沒有了。要麼我給你們錢,要麼入獄。」
「要是我們接受和解,」布爾賴夫感到他說得有理,「什麼時候付款呢?」
「立即就付。」
「在這兒嗎?」
「是。」
「不會很少吧,我再說一遍。」
「不會,比你希望的多得多,無限的多。」
「多少?」
「四百萬。」
丈夫和妻子
這夥人像觸了電一樣,身子一振。布爾賴夫急忙走過來。
「嗯?你說什麼?」
「我說四百萬,你們每人一百萬。」
「什麼!……什麼!……你保證嗎?……四百萬?……」
「是四百萬。」
這數字太大了,太出乎人們的意外,不但那夥人感到意外,帕特裡斯也感到吃驚。他們以為是個陷阱,布爾賴夫不得不說:
「你的這個建議超過了我們的預計……因而我在想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樂意要少一點,是嗎?」
「是,」布爾賴夫坦率地說。
「可惜,不能再少。為了逃脫死亡,我只有一個辦法,打開我的保險箱。裡面正好放著四捆千元的鈔票。」
布爾賴夫還不明白,而且越來越懷疑。
「誰能擔保,我們得到四百萬後,不會要求更多呢?」
「要求什麼?藏金的秘密?」
「是的。」
「不會的,因為你們知道我寧願死。四百萬是我的最大限度。你要嗎?我不要求你們的任何承諾,任何誓言,一旦你們腰包裝滿,就會只想著溜之大吉,你們不會殺我,因為你殺了我,你們就完蛋了。」
道理說得無可置疑,布爾賴夫沒有反駁。
「保險箱在這間房裡嗎?」
「是的,在第一和第二扇窗子之間,我的肖像後面。」
布爾賴夫取掉畫框,說:
「沒看見。」
「保險箱固定在槽板中,中間有一塊蓋板。蓋板中央有一朵花飾,是用生鐵製作的,四角也有四朵花,按字母CORA順序分別向右轉動四朵花,這是密鑰。」
「這四個字母就是柯拉麗名字的頭四個字嗎?」布爾賴夫一邊接埃薩萊斯所說的去做,一邊問著。
「不是的,是可蘭經名字的前四個字母。你好了沒有?」
一會兒功夫,布爾賴夫就說:
「好了,鑰匙呢?」
「沒有鑰匙。第五個字母N是中間那朵花。」
布爾賴夫轉動第五朵花,裡面的松鎖機關響了一下。
「你只要把它抽出來,」埃薩萊斯指揮著,「保險箱不大。它就嵌在牆上的一塊石頭裡,把手伸進去,你就能拿到四個文件夾。」
真的,帕特裡斯這時總以為會發生什麼異常情況,使布爾賴夫無法找到,讓他陷入埃薩萊斯設置的圈套。布爾賴夫的同夥也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們臉色刷白,布爾賴夫也是小心翼翼地,心懷疑慮地做著。
最後,布爾賴夫轉過身來,回到埃薩萊斯身邊,手裡拿著用帶子捆在一起的四個文件夾,厚厚的一摞。他解開繩結,拿出一疊,放在膝蓋上,他的膝蓋在發抖。當他從裡面抽出一扎大面值鈔票時,他像一個發燒的老人一樣,全身都在發抖。他喃喃地說:
「千元一張的鈔票……共有十包。」
那夥人像搶劫一樣地,一人拿了一扎,翻了翻裡面,嘀咕著:
「十包……對了……十包千元鈔票。」
一會兒,他們中的一個人驚叫道:
「快走……快走……」
他們突然感到害怕了。他們無法想像,埃薩萊斯怎麼會給他們這樣一大筆錢,他一定會在他們離開房子之前又把錢追回去。這是肯定的。天花板會掉在他們頭上。牆壁會合攏來夾住他們,把他們憋死。這倒使他們的敵人省了心。
帕特裡斯•貝爾瓦也這樣認為。災難即將來臨,埃薩萊斯的報復是不可避免的。像他這樣勇於鬥爭的人,如果不是腦子裡又打了什麼主意,是決不會輕易拋出四百萬巨款的。帕特裡斯感到很緊張,氣都喘不過來了。從他目睹這場悲劇開始到現在,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激動得全身發抖,同時他注意到柯拉麗媽媽也表現得越來越不安。然而布爾賴夫卻恢復了冷靜,他攔著他的夥伴們說:
「別傻了!他同西蒙老頭會掙脫繩索來追我們的。」
而這四個人都是一手捏著鈔票,另一隻手空著的,於是他們四個人一起把埃薩萊斯的胳膊捆在椅子上。埃薩萊斯罵道:
「蠢貨!你們是為盜取秘密而來,你們知道它的無比重要性,你們為了區區四百萬法郎而喪失理智,上校比你們有膽量。」
他們又把他的嘴塞住,而布爾賴夫朝他頭上重重地擊了一拳,把他打暈過去了。
「這樣我們便可以放心撤退了。」布爾賴夫說。
有一個人問:
「那麼上校就留在這兒了?」
「當然。」
這辦法似乎不妥,他又說:
「不管怎樣,我們最要緊的問題,並不是進一步傷害埃薩萊斯,而是盡快逃走,埃薩萊斯也是為此。我們都得趕在上校那封控告信送到警察局長手裡之前,我估計中午以前會送到。」
「那怎麼辦?」
「我們把他裝進汽車,隨便扔到什麼地方,讓警察去收拾。」
「他的證件呢?」
「我們到路上再去搜搜。幫我一把。」
他們把上校的傷口包紮了一下,使它不再流血,然後每人用一隻手抬著屍體的四肢,而另一隻手捏著鈔票。
帕特裡斯聽見他們急匆匆地穿過了另一個房間,接著就是踏著門廳石板的響聲。
「現在,」上尉心想,「埃薩萊斯或西蒙會去按一個機關的按鈕,這伙東西便完蛋了。」
埃薩萊斯一動不動,西蒙也一動不動。
上尉聽見聲音走遠了,又聽見開門和關門聲,汽車發動,最後離去的聲音。一切都結束了,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那伙強盜拿著四百萬法郎逃之夭夭了。
接下來是一陣長時間的靜寂,帕特裡斯一直焦慮不安。他想到悲劇還沒有閉幕,他非常害怕再發生意外的事情,他想讓柯拉麗知道他在這裡。
一個新情況阻止了他這樣做,柯拉麗站起身來了。
柯拉麗的面部表情不再是害怕和恐怖,可是帕特裡斯突然發現她情緒變得很不好,雙眉緊蹙,嘴唇緊閉,目光不同尋常。他不由得害怕起來。他知道柯拉麗媽媽要採取行動了。是什麼行動呢?難道這將是悲劇的結局嗎?
她向她旁邊的螺旋形樓梯的角落走去,她慢慢地往下走,並不想壓低自己的腳步聲。
她的丈夫肯定聽見了。從鏡子裡,帕特裡斯看見他抬起頭,用眼睛盯著她。柯拉麗站住了。她的態度毫不遲疑,一定有明確的打算,只是在考慮最佳的做法。
「啊!」帕特裡斯心裡想,「您要幹什麼,柯拉麗媽媽?」
他一怔,柯拉麗異常的目光暴露了她心裡的秘密,她發現了從上校手中摔到地上的匕首。
帕特裡斯一下就猜到,她會拿起匕首會殺她的丈夫。她蒼白的臉說明了她的決心。她還沒動手,埃薩萊斯嚇得直哆嗦,他用盡全身力氣想掙脫綁住他的繩索。她向前走,又停住了,猛一彎腰拾起了匕首。
她很快又前進了兩步,來到埃薩萊斯躺著的椅子的右側。他只要側過頭去就能看見。這是恐怖的一剎那,夫妻兩人的目光相遇了。
這兩人思緒萬千,害怕,仇恨,慌亂而矛盾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一個要殺人,一個等待著死亡。這些在帕特裡斯的頭腦和意識深處引起強烈的反響。該怎麼辦呢?在這場悲劇面前,他該站在哪一方呢?他要麼去干預、阻止柯拉麗做這不可彌補的過失,要麼就是他親自用手槍打死這個男人。
老實說,帕特裡斯從一開始就有一種逐漸佔主導地位的感覺,那就是對整個這場爭鬥產生了一種好奇。這種好奇並不庸俗,反而很高尚。他並非想要知道那些下流事的底細,而想要瞭解他所鍾情的女人神秘的內心。她被捲進一系列事件的漩渦中,但她卻能很快控制住自己,冷靜地,自若地選擇一個最令人恐怖的解決辦法。一些其它的問題又縈繞在上尉的腦海。她為什麼要採取這個辦法呢?是報復、懲罰,還是一種仇恨的暴發?
帕特裡斯•貝爾瓦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
柯拉麗舉起胳膊,她面前的丈夫連最絕望的表情都沒有。他的目光中既沒有乞求,也沒有威脅,他靜靜地等待著。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西蒙老頭用手肘撐起半個身子,迷惑地望著他們。柯拉麗還舉著胳膊,她全身都暴發出力量來執行她的意志。她就要刺下去了,目光緊盯著她的目標,但這目光不再那麼凶狠,不再那麼陰森可怖了。帕特裡斯看到她有些猶豫了。柯拉麗已恢復了一點女性的仁慈,但沒有恢復她的溫柔。
「啊!柯拉麗媽媽,」帕特裡斯心裡想,「你終於清醒了,我又認識你了。你縱然有理由殺死這個男人,你也不能殺……我寧願這樣好些。」
慢慢地柯拉麗的胳膊垂下來了。面部線條鬆弛下來了。帕特裡斯猜想,她擺脫了殺人念頭的糾纏,一定感到欣慰。她驚訝地望著手中的匕首,好像從一場惡夢中醒來。然後俯身在她丈夫身上,幫他把身上的繩子割斷。
她在割繩子時帶著明顯的厭惡感,避免碰到他的身體,也不看她丈夫的目光。繩子一根根地割斷了,埃薩萊斯自由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最令人不解。這個男人剛剛遭受了嚴刑,遭受了燒腳的痛苦折磨,可他一句感謝的話沒說,一句生氣的話也沒說,便赤著腳奔向桌子上的電話機。
他就像一個餓漢看見了一塊麵包一樣,慌忙拿起電話。這是他的救星,是他的生命。他氣喘吁吁地對著話筒大聲喊道:
「中心台39—40。」
然後很快轉向他的妻子:
「滾開!」
她好像沒聽見,她正彎腰替西蒙老頭解繩子。
埃薩萊斯對著電話不耐煩地吼叫:
「喂……小姐……不能等明天,今天,馬上……接39—40……趕快……」
他又命令柯拉麗道:
「滾開!……」
柯拉麗表示她不走開,相反地她想聽聽。他伸出拳頭,又說:
「滾!滾!……我命令你滾開。你也滾,西蒙。」
西蒙老頭站起來向埃薩萊斯走去,他好像要說話,無疑是想抗議。可是他的動作不明顯,他想了想後朝門口走去,一句話也沒說就出去了。
「滾!滾!」埃薩萊斯用威脅的動作吼著。
可是,柯拉麗走近他,兩手交叉,堅持向他挑釁。
正在這時,線路接通了,埃薩萊斯問道:
「是39—40嗎?啊!好……」
他遲疑著,很明顯,柯拉麗在場對他有很大的妨礙,他要說的事不能讓柯拉麗知道。但時間緊迫,他只好不管她了,把話筒貼著耳朵,用英語說:
「是格雷戈瓦嗎?……是我,埃薩萊斯……喂……是的,我是從雷諾瓦街打電話……不要浪費時間了……聽著……」
他坐下來繼續說:
「告訴你,穆斯塔法死了。上校也死了……該死的,別打斷我,我們都要完蛋了……」
「是的!完蛋,你也一樣……聽著,他們都來了,上校,布爾賴夫以及他們的同夥,他們用武力和威脅……我把上校斃了。但他給警察局事先寫好了一封信,把我們全告了。信一會兒就要寄到了。那麼你知道,布爾賴夫和他的三個混蛋同夥就會躲起來,趕快到他們那裡去把錢拿回來……我估計他們一小時後會在那裡,最多兩小時。那裡是個保險的地方,是他們準備好的,以為你我不知道。因此錯不了,他們一定會去的……」
埃薩萊斯停了一會兒,想了想,又接著說:
「你還留著他們臥室的房間鑰匙嗎?有?……那就行。還有他們每個房間壁櫃的鑰匙嗎?有?很好。那麼,他們睡著後,最好確定他們睡得很熟的時候,你溜進他們的房間,搜他們的壁櫃。他們肯定都把錢放進壁櫃裡了,你會很容易找到的。你知道這是四百萬,把它裝進你的旅行袋裡,然後趕快溜出來找我。」
他又停了一下。這次是埃薩萊斯聽對方講話,然後他又說:
「你說什麼?到這裡?雷諾瓦街來見我?你瘋了!你不想想,上校告發了,我還能呆在這裡麼?不,到車站附近的旅館等我。十二點或一點鐘,也可能再晚一點時間,我會到那裡的。別擔心,放心吃你的中午飯,到時再說。喂,明白了嗎?一切由我擔待。一會兒見。」
電話打完了。埃薩萊斯滿以為,他採取了措施,他的四百萬元又將回到他的手中,他不再擔心有什麼問題了。他放下電話,又回到他剛才受刑的椅子邊,背對著壁爐坐下,把褲腳放下,很勉強地穿上鞋襪,還做出痛苦的樣子,不過仍不失冷靜,像個從容不迫的人。
柯拉麗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
「我該走了,」帕特裡斯•貝爾瓦上尉心裡想,他感到偷聽丈夫和妻子之間的談話實在有點尷尬。但他又留下來了,他擔心柯拉麗媽媽,擔心埃薩萊斯襲擊她。
「你怎麼總這樣看著我?」埃薩萊斯說。
柯拉麗克制著自己的憤怒說:
「怎麼?我沒有權利懷疑嗎?」
他譏諷地說:
「我為什麼要撒謊?如果我不是肯定你一開始就在這裡,我就不會當著你的面打電話。」
「我在上面。」
「那麼,你都聽見了?」
「是的。」
「也看見了?」
「是的。」
「那麼你看見我在受刑,聽見我在叫喚,你沒有做出任何事情來保護我,使我免受痛苦,逃脫死亡!」
「沒有,因為我知道真相。」
「什麼真相?」
「我一直懷疑而不敢接受的真相。」
「什麼真相?」他更加大聲地重複著。
「關於你出賣同夥的真相。」
「你瘋了,我可沒有出賣。」
「啊!別抵賴。的確有一部分事實我不知道,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的意思,以及他們所要求於您的。但是他們想向您索取的秘密,就是叛國的秘密。」
埃薩萊斯聳聳肩膀說:
「叛國是指背叛自己的祖國,我又不是法國人。」
「您是法國人,」她喊道,「您要求加入法國國籍,您已獲得法國國籍。您在法國娶了我,您住在法國,您又在法國致富。那麼您背叛法國就是叛國。」
「那麼,這是為了誰呢?」
「啊!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多少年來,上校、布爾賴夫以及您所有的同夥,你們幹了一番大業,這是他們說的,現在你們為共同事業創造的財富而爭吵,他們譴責您想獨吞這筆財富,而又想保守這個不屬於您的秘密。我覺得這件事比叛國更骯髒更卑鄙……,我不知道這叫偷還是搶。」
「夠了!」
埃薩萊斯用拳頭捶著椅子的扶手。柯拉麗並不膽怯,她說:
「夠了,您說得對。我們之間的話說得夠多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您打算逃跑。這就是自白。警察局使您害怕。」
他又聳了聳肩膀說:
「我什麼都不怕。」
「那好,您走呀。」
「是的。」
「那麼,話就說到這裡,您幾點鐘出發?」
「就走,中午時分。」
「如果被人抓住呢?」
「人家不會抓我。」
「可是要是有人抓您呢?」
「會放了我。」
「至少要進行調查,要吃一場官司吧?」
「不會,事情將無聲無息的結束。」
「您希望……」
「我肯定。」
「上帝聽見您說的!毫無疑問,您將離開法國囉?」
「有可能我就離開。」
「也就是說?……」
「兩三周以內。」
「請提前告訴我日子,以便我最後放下心來。」
「我會預先告訴你,柯拉麗,那是為了另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為了讓你同我在一起。」
「同您在一起!」
他狡猾地笑了笑。
「你是我的妻子,妻子應當跟著丈夫。你知道,在我們那裡,丈夫對妻子擁有一切權利,甚至可以叫她死,而你是我的妻子。」
柯拉麗搖搖頭,以一種無比蔑視的口氣說:
「我不是您的妻子,我對您只有仇恨和厭惡,我不願再見到您,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您怎麼威脅,我也不會再見您。」
埃薩萊斯站起來,彎著腰,全身顫抖地朝柯拉麗走過去,握著拳頭,一字一句地說:
「你說什麼?你敢說什麼?我,我是主人,我命令你,我叫一聲你就得來。」
「我不會同您在一起的,我向上帝發誓,對永恆的救世主發誓。」
他氣得直跺腳,一臉凶相,破口大罵道:
「那麼你要留下來了!是的,你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理由要留下來,這是很容易猜到的……內心深處的原因,是嗎?……你的生活中有了意中人,是嗎?……住口!住口!……難怪你總是那樣討厭我,是嗎?……你的仇恨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是從結婚的第一分鐘,甚至結婚前就開始了……我們一直像一對死敵一樣生活在一起。可是我,我愛你……我喜歡你……只要你說一句話,我就會拜倒在你的腳下。你的腳步聲也會令我的心激動不已……而你,你總顯出厭惡我的樣子。你想拋棄我,另覓新歡?那我會寧願讓你死,賤貨。」
他的拳頭捏得緊緊的,顫抖地在柯拉麗的頭上揮動,好像對待獵物那樣,要把她的頭敲碎。一陣顫慄使他的下頜發出咯咯的響聲,額頭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柯拉麗在他面前顯得柔弱而纖細,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帕特裡斯•貝爾瓦顯得很不安,他準備採取行動,可是他看到柯拉麗鎮靜的臉上流露著蔑視和厭惡。最後,埃薩萊斯終於控制了自己的情緒說:
「你一定得同我在一起,柯拉麗,不管你願意或者不願意,我是你的丈夫。你剛才已經體驗到了,當你對我動了殺機,拿起匕首的時候,你沒有勇氣做下去。以後也總會這樣,你的氣總會消,而你終將與你的主人歡聚。」
她答道:
「我留在這裡,留在這間屋子裡同你鬥爭,破壞你已完成的背信棄義的事。我會不帶個人恩怨行事的,因為我沒有恩怨,但是我將永不停息地進行鬥爭,以減少你造成的罪惡。」
埃薩萊斯低聲地說:
「我可是記仇的,你要當心,柯拉麗。當你認為沒有什麼值得可怕的時候,很可能就是我找你算帳的時候,當心!」
他按了一下電鈴,西蒙老頭立刻進來了。他對西蒙說:
「那麼,兩個僕人都逃走了?」
他不等回答又說:
「走得好,一個女傭和女廚就足夠用了。她們沒聽見,是嗎?她們睡的地方遠,沒關係。我走後,你好好監督她們。」
「我必須六點鐘起床做準備,我累死了。領我到臥室去,然後你再回來熄燈。」
他在西蒙的幫助下走了。
帕特裡斯立刻明白了,柯拉麗不願在丈夫面前示弱,實際上她已精疲力盡,沒有力氣走路了,她一下癱倒在地,跪在那裡劃十字。
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盯著門邊的地毯,看了好一會兒,她看見了寫著她名字的一頁信紙。她拾起來讀道:
「柯拉麗媽媽,這場鬥爭力量懸殊,為什麼您不求助我的友誼呢?只要您一示意,我就來到您的身邊。」
柯拉麗被帕特裡斯這封信攪得心慌意亂,差點跌倒。但是她沒有像帕特裡斯要求的那樣做出什麼表示,而是盡最大努力地走出房門。
七點十九分
這一夜,帕特裡斯在康復中心的臥室裡輾轉難眠。昨晚目睹的情形,使他有種被追捕和夜裡做惡夢一樣的壓迫感。他覺得,在這一系列令人憤慨的事情中,他只起著一種目擊者的作用,而不能採取行動。這些事情還沒完,他想使它們停息,可是相反,一切變得更加緊張,更加激烈。這對夫妻的離別,並沒有使柯拉麗稍稍擺脫危險。來自各方面的危險隨時可能發生,而帕特裡斯•貝爾瓦承認無法預見,以至消除。
兩個小時他沒睡著,便打開燈,在一個記事本上飛快地一頁頁地記錄著這半天所見到的事情,他想把一堆亂麻似的事情理出個頭緒來。
六點鐘,他去叫醒了亞邦,並把他帶走。亞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帕特裡斯兩臂交叉地站著說:
「那麼,你認為你的任務完成了!我一頭泡在黑暗中,你先生倒睡大覺了,那麼一切都好啦!您真是一個硬塑料腦袋,親愛的。」
塑料這個字逗得亞邦咧著嘴大笑,高興得直咕噥。
「一篇相當長的演說,」上尉命令道,「現在要叫你發表。搬張椅子來坐著,讀讀這篇記事,然後談談你的意見。怎麼?你不會看?好得很!你的屁股沒有受過塞內加爾中學坐板凳的苦!真是非凡的教育!」
上尉歎了口氣,從他手裡把記事本拿過來說:
「聽著,想一想,進行推理、演繹、最後得出結論。我們所面臨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概括地說說:
「第一,有一個巨富的叫埃薩萊斯的銀行家,這位先生是個最大的無賴,他同時背叛了法國、埃及、英國、土耳其、保加利亞和希臘。證據是他的同夥用火烤他的腳,他殺了一個同夥,又用四百萬法郎騙走了四個同夥,同時又責成另一個同夥立即追回那些錢。這幫人都將在上午十一點轉入地下活動,因為到十二點,警察局就會採取行動了。」
帕特裡斯•貝爾瓦喘了口氣,又接著說:
「第二,柯拉麗媽媽——我還不大明白,她為什麼嫁給了這個無賴,她厭惡他,想殺他。而這個無賴卻愛著她,也想殺了她。有一個上校也愛她,為她送了命。一個叫穆斯塔法的人根據上校的指示去劫她,卻被一個塞內加爾人掐死了。一個缺了一條腿的上尉也愛著她,但她卻唯恐避之不及,因為她已經同那個她所憎恨的男人結了婚。她和上尉一樣都有半顆紫晶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為一把生銹的鑰匙,一根紅絲繩,一條被掐死的狗,燒紅的壁爐等等。如果你明白我說的一句話,我就把我的假腿扔一邊去,因為我自己都一點不明白,而我是你的上尉。」
亞邦咧著嘴笑著,臉上的傷痕裂得很長。確如上尉說的,他是絕對理解不了帕特裡斯所講的事,連大概意思也沒弄明白,不過當帕特裡斯用粗暴的口氣對他說話時,他還高興得直跺腳。
「夠了,」上尉命令道,「現在讓我來推理、判斷和作結論吧。」
他靠著壁爐,兩隻胳膊撐在壁爐的大理石貼面上,用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頭。他高興是因為他久已形成的樂觀性格,但這回的高興只是表面的,他心裡卻一直想著柯拉麗,為她擔心,怎樣保護她呢?
他想了很多計劃,應當選擇哪一個呢?他是不是應當撥個電話找那個叫格雷戈瓦的人呢,還是找警察局?是不是回到雷諾瓦街去?他不知如何做好。需要行動,是的,他是有能力的。如果僅僅是行動,他會滿腔熱情地懷著對敵人的仇恨投入戰鬥,可是這是準備行動,必須估計到一些障礙,要撥開迷霧看到事情的真相。正如他說的,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抓到別人抓不到的東西,這就不屬他的能力範圍了。
他突然轉向亞邦。亞邦的沉默使他感到難受。
「你總這樣哭喪著臉!你使我感到氣餒,你總是把事情看得一團漆黑……像個黑人一樣……滾!」
亞邦難堪地走開了。這時有人敲門,並在門外喊著:
「上尉,您有電話。」
帕特裡斯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誰會一大早給他來電話呢?
「是誰打來的?」他問走在前面的女護士。
「我不知道,上尉……是個男人的聲音……他急著找您。電話鈴響了很久,我在下面廚房裡聽到……」
帕特裡斯不由得想到雷諾瓦街埃薩萊斯公館大圖書室的那部電話機。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他來到二樓,沿著走廊走去。電話機安在一間候客室旁邊的洗衣房裡,他進去後把門關上了。
「喂!……我是貝爾瓦上尉。什麼事?」
的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是他不認識的一個男人的聲音,講話時聲音非常急促,直喘氣。
「貝爾瓦上尉!……啊!好……是您……我只怕太晚了……我還來得及……你收到鑰匙和信了嗎?……」
「您是誰?」
「你收到鑰匙和信了嗎?」那人還是堅持問。
「鑰匙收到了,信沒收到。」帕特裡斯回答。
「沒收到信!這太可怕了。那麼你不知道嗎?……」
帕特裡斯從電話裡聽到一聲尖叫,然後就是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音,是爭吵的聲音,然後就像是貼著耳朵說的,他清楚地聽出那邊斷斷續續的講話:
「太晚了……帕特裡斯……是你嗎?……聽著,紫晶球……是的,在我身上……頸飾……啊!太晚了……我多想!帕特裡斯……柯拉麗……帕特裡斯……帕特裡斯……」
接著又是一聲大叫,撕心裂肺的叫聲,然後是陣陣漸漸遠去的喊叫聲:「救命啊!……救命啊!兇手!兇手,卑鄙的傢伙……」喊聲越來越微弱。接下來是一片寂靜。突然那頭響起了輕微的辟啪聲,兇手把電話掛斷了。
這一切前後不過二十秒鐘。帕特裡斯吃力地放下話筒,因為他的手指把電話機握得太緊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他的眼睛盯著窗子外面,院子裡大樓上的大鐘,這時是七點十九分。他又機械地重複著這些具有文獻價值的數字,然後他心裡想,即使這一切是真的,但這幕戲顯得太不真實;即使這個罪過不是他自己犯下的,他內心也十分痛苦。
呼叫聲還在他耳邊迴響,忽然他又拿起話筒,好像一個失望的人寄希望於萬一。
「喂……小姐……是您在電話裡叫我嗎?您聽見喊叫聲了嗎?……喂!喂!……」
沒有人回答他,他又開始發脾氣,斥責接線小姐。從洗衣房走出去,碰到亞邦,撞了他一下。
「滾開!全是你的錯……理所當然,你應當留在那裡照看柯拉麗。那好,你快去,幫她的忙,我呢,我要去通知警察局……如果不是妨礙了我,這事早就處理了,我們也不會到達這步田地。走,快點。」
他又攔住了亞邦,說:
「不,你別動。你的計劃是荒謬的。你還是留在這裡。啊!不是在這裡,是留在我身邊。你太不冷靜了,乖乖。」
他把亞邦推開,自己又回到洗衣房,他氣憤地大步走來走去,做著各種生氣的動作,說著氣話。然而,他慢慢地從混亂的思想中理出了一條思路:總之,沒有任何證據說明雷諾瓦街公館發生了慘案。他所保留的記憶不應當干擾他,使他總是想到同樣的場面,同樣的悲劇假相。當然正如他預感的那樣,悲劇還在繼續,可能遠不只柯拉麗一人。
這個思路又引出了一個想法,為什麼不馬上著手調查呢?
「是的,為什麼不呢?」他想,「在打擾警察局之前,在找到那個同我打電話的人之前,甚至出發之前,誰能阻止我往雷諾瓦街打電話呢?無論以什麼名義,無論以什麼借口都行。這樣我就心中有數了……」
帕特裡斯又感到這樣做沒有大的意義。假如沒人接電話呢?豈不證明那裡發生了兇殺?或者乾脆他們都沒有起床?
可是他必須行動。他在電話號碼簿上查找埃薩萊斯的電話,終於撥了號碼,他焦急不安地等待。他聽到那邊的鈴聲,他從頭到腳都被震動了。電話接通了,那邊有人回答。
「喂,」他說。
「喂,」一個聲音回答說,「您是哪位?」
這是埃薩萊斯的聲音。
儘管聽起來沒有任何異常,是一種很自然的聲音,可是,這種時刻,埃薩萊斯應當在整理行裝準備逃走,帕特裡斯感到很震驚,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想了想說:
「是埃薩萊斯先生嗎?」
「是的,我有幸同哪位在說話呢?……」
「是野戰醫院康復中心的一個傷員……」
「大概是貝爾瓦上尉吧?」
帕特裡斯很驚奇,柯拉麗的丈夫難道認識他?他喃喃地說:
「對……我就是貝爾瓦上尉。」
「啊!正巧,上尉!」埃薩萊斯以高興的語氣說,「我正好剛剛給康復中心打電話找您……」
「啊!是您……」帕特裡斯無比驚訝地打斷他的話。
「是的,我希望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同帕特裡斯•貝爾瓦上尉聯繫,以便向您道謝。」
「是您……是您……」帕特裡斯越來越驚慌失措,語無倫次……
埃薩萊斯語氣有點吃驚,他說:
「是的,這真是奇妙的巧合,對嗎?可惜電話給切斷了,或者說另一個電話串線了。」
「那麼,您聽見了?」
「聽見什麼,上尉?」
「喊叫聲……」
「喊叫聲?」
「至少,我感覺是喊叫聲,但是聽得不大清楚……」
「我這邊只聽見有人找您接電話,而且很急。因為我不急,我就把電話掛了,推遲了向您道謝。」
「感謝我嗎?」
「是的,我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劫持我的妻子,是您救了她。因此,我想拜訪您,並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您看我們是不是約見一下呢?在醫院好嗎?今天下午三點……」
帕特裡斯沒有回答。這個正受到逮捕威脅並準備逃跑的人,竟然如此大膽,使他感到震驚。同時,帕特裡斯想,埃薩萊斯是出於什麼動機給他打電話呢,他完全沒有這個必要。而且帕特裡斯沉默不語,並沒有引起銀行家的不安,他依然彬彬有禮,他以自問自答的形式講話,回答他自己提出的問題,顯得非常自然。
然後兩人互相道了再見,電話就結束了。
不管怎麼說,帕特裡斯還是感到放心多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往床上一躺,睡了兩個小時,然後又把亞邦叫起來。
「下次,」帕特裡斯說,「你要指揮好你的神經,不要像剛才那樣不知所措。你滑稽可笑,不要再說話了。你吃過飯了嗎?沒有,我也沒有。你去看過醫生嗎?沒有?我也沒有。正好大夫答應給我摘掉頭上這討厭的繃帶,你想我有多高興啊!一條木腿就夠了,對於一個戀愛的情人來說,頭上纏著紗布像什麼樣!好啦,你快一點。準備好了就去醫院。柯拉麗媽媽不能禁止我去找她!」
帕特裡斯很高興,這是一小時以後,他和亞邦向馬約門走去的路上告訴亞邦的話。天開始破曉,黑暗被驅散了。
「當然,當然,亞邦,這才剛剛開始。這是我們要做的。首先,柯拉麗並未受到威脅,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樣,圍繞著幾百萬法郎的爭鬥發生在同夥之間,距離她很遠。至於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不幸的人,我聽見他不安的叫喊。很明顯,這是一個陌生的朋友,因為他稱我帕特裡斯,並用你相稱。肯定是他給我寄來的花園鑰匙,可惜隨鑰匙附來的信遺失了,而且事情很急,當他就要告訴我。切的時候遭到了襲擊。是誰襲擊了他,你說說看?大概是他的一個同夥,害怕他洩露情況。就這些,亞邦,一切都很明白。也可能事實與我的預想完全相反。但我不在乎,主要根據假設行事。如果我的假設錯了,我保留把全部責任推給你的權利,就這麼定了……」
到達馬約門後,他們上了一輛汽車,帕特裡斯想轉到雷諾瓦街著看。他們到達帕西十字路口時,看見柯拉麗媽媽在西蒙老頭陪同下,從雷諾瓦街走出來。
柯拉麗叫了一輛汽車,她和西蒙一起上去了。
帕特裡斯追蹤到香榭麗捨野戰醫院。
時間正好十一點。
「一切順利,」帕特裡斯說,「她的丈夫逃走了,可她還沒有改變她每天的生活日程。」
他們就近用了午餐,然後沿著大街溜躂,同時監視著醫院周圍的動靜,到一點半鐘才進去。
很快,帕特裡斯就發現,在院子的盡頭士兵們集合的地方,西蒙老頭坐在他平日坐的那把椅子上。他脖子上圍著一條大圍巾,遮住了半個臉,戴著一副黃色的大眼鏡,在抽著煙斗。
柯拉麗媽媽在四樓的一間病房裡,坐在一個病人的床頭,拉著病人的手,這病人是個男的,已經睡著了。
帕特裡斯感到柯拉麗媽媽很疲倦,眼睛周圍有一道黑圈,面容比平時更蒼白。
「我可憐的媽媽,」帕特裡斯心想,「這些壞蛋終將把她殺了。」
他想起了昨天夜裡的事,明白了為什麼柯拉麗的生活這樣隱秘。在野戰醫院這個小天地裡,人們叫她好心姐姐。為了避開周圍的辱罵,她不用丈夫的姓,並隱瞞家裡的住址。她以意志和謹慎戰勝了很多困難,很好地保護了自己,以致帕特裡斯不敢接近她。
他站在門口,遠遠地望著柯拉麗,又怕被她看見,心裡想:
「啊!不,啊,不!我去給她一張名片!」
他決定走進去,可這時一個女人一邊上樓,一邊大聲在他身旁喊道:
「夫人在哪裡?……讓她快點來,西蒙……」
西蒙老頭也上了樓,指指在病房裡的柯拉麗,那女人便跑了過去。
她對柯拉麗說了幾句話,柯拉麗顯得驚慌失措,開始跑向門口,經過帕特裡斯身邊,迅速下樓去。西蒙和那女人跟在後面。
「我有汽車,夫人,」那女人喘著粗氣說,「從家裡出來正好有輛車,我就租了它。快點,夫人……警察局長命令我……」
帕特裡斯也下了樓,什麼也沒聽到,可是他剛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使他下了決心。他一把抓著亞邦,跳進了一輛車,讓司機追蹤柯拉麗的車子。
「亞邦,新情況,有新情況,」上尉說,「事情有了急劇的變化,那個女人肯定是埃薩萊斯府上的女傭人,她根據警察局長的命令來找女主人。這是上校的揭發引來的抄家、調查,以及各種柯拉麗媽媽討厭的事。你竟敢勸我保持謹慎?你想想,我能讓她在危險中孤立無援嗎?你的想法有多骯髒,可憐的亞邦!」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大聲說:
「媽的!但願埃薩萊斯這混蛋沒被抓住!否則就要大難臨頭!可是這人太自信,太猶豫不決了……」
一路上,貝爾瓦上尉憂心忡忡,他排除了各種疑慮,最後做出結論。只有埃薩萊斯被逮捕,才會使得女傭人這樣急急忙忙,才使得柯拉麗立即動身。這種情況下出面干預,揭露真相,伸張正義,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何況這種揭露可以根據柯拉麗的利益進行增減……
兩輛車幾乎同時在埃薩萊斯公館前停下,那兒已經停著另一輛車。柯拉麗下了車,消失在門裡。女傭人和西蒙也跨過了人行道。
「來,」帕特裡斯喊著亞邦。
大門虛掩著,帕特裡斯走進去。大門裡站著兩名警察。
帕特裡斯匆忙地做個手勢打了招呼,裝作這個家的人走進去了。他想做的顯而易見,沒有什麼能阻攔他。
他走在石板上的腳步聲,使他想起了布爾賴夫及其一夥逃跑的情形。他走的正好也是這條路。與圖書室相連的客廳的門是朝左邊開的,上校的屍體正是從這扇門抬走的。門裡傳出說話聲,他穿過了客廳。
這時他聽見柯拉麗可怕的喊叫聲:
「啊!上帝!啊!上帝!這怎麼可能呢?」
兩個警察在門口攔住了他。他對他們說:
「我是埃薩萊斯夫人的親戚……唯一的親戚……」
「我們有命令,上尉……」
「我知道,那是當然的!不要放任何人進去了!亞邦留在這裡。」
他進去了。
在這間寬大的房子裡,聚集著六七個人,無疑是警察局長、法官之類的先生。他們彎著腰圍在那裡看什麼東西,帕特裡斯被擋著,沒有看見什麼。突然柯拉麗從人群中擠出來,踉踉蹌蹌地向他這邊走來,手在空中揮動著。她的女傭人扶住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怎麼啦?」帕特裡斯問。
「夫人不舒服,」女傭人回答,「真嚇人,啊!我都嚇壞了。」
「究竟怎麼啦?……為什麼?」
「因為,先生!……您想想看!這種場面……我也是,感到很吃驚。」
「什麼場面?」
有一個先生走了過來。
「埃薩萊斯夫人病了嗎?」
「不要緊,」女傭人回答,「她暈過去了……身體太虛弱。」
「如果她能走動了,就把她帶走,她在這裡沒用。」
接著他又用詢問的口氣對帕特裡斯•貝爾瓦說:
「上尉您?……」
帕特裡斯裝著不懂的樣子。
「是的,先生,我們得把埃薩萊斯夫人帶走,她在這兒確實沒用。只不過,我不得不首先……」
帕特裡斯為了避開問話人,趕忙繞了個彎,趁法官們開始散開的時候走上前去。
他看見這個場面以後方才明白,柯拉麗為什麼會暈過去,女僕為什麼那麼激動,連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了。這個場面比昨天夜裡可怕得多。
離壁爐不遠處,就在埃薩萊斯昨夜受刑的地方,埃薩萊斯仰面躺在地上。他穿著睡衣,栗色法蘭絨長褲,有飾帶的絲絨上裝,頭上和肩膀上蓋著毛巾。旁邊一個無疑是法醫的人一隻手揭開蓋布,另一隻手對著死者的臉部指指點點,並用很小的聲音做著解釋。
這張臉可以說是無法形容的一團肉,一部分像是被烤焦了,另一部分像血淋淋的肉泥,混雜著碎骨,皮,頭髮,鬍鬚,還有一隻碎了的眼球。
「噢!」帕特裡斯喃喃地說,「真卑鄙!是把整個頭放進火裡燒的,有人把他拉了出來,是嗎?」
那個同帕特裡斯打過招呼的,看起來像個要人的先生又走過來說:
「您是誰?」
「貝爾瓦上尉,先生,埃薩萊斯夫人的一個朋友,是曾被她奮力搶救過的傷員……」
「好的,先生,」要人說,「但是您不能留在這兒。任何人都不准留在這兒。局長先生,除了法醫之外,請讓所有的人都從這間房子撤出去,並派人守門。您不能以任何借口放人進來,任何理由……」
「先生,」帕特裡斯堅持說,「我有特別重要的情況向您報告。」
「我倒是樂意聽聽,上尉,不過得等一會兒。請原諒。」
十二點二十三分
從雷諾瓦街到花園平台,有一個寬大的門廳,那門廳的一半被一條寬闊的樓梯佔據。埃薩萊斯公館被門廳分成兩部分,這兩部分之間的往來只能通過門廳。
左側是客廳和圖書室,圖書室連著一幢獨立的建築,裝有專用樓梯。門廳右側是彈子房和餐廳,房子的樓層稍矮些,樓上臨街一側是埃薩萊斯的臥室,靠花園一側是柯拉麗的臥室。
從這裡過去就是僕人住的耳房,西蒙老頭也睡在那裡。
帕特裡斯和亞邦被請到彈子房等候。一刻鐘以後西蒙和女僕進來了。
老秘書被主人的慘死嚇傻了,他表情怪異,喃喃自語。帕特裡斯問他,老頭貼在上尉耳朵邊說:
「事情還沒完……,恐怕還會出事……還會出事!……甚至就在今天……也許馬上……」
「馬上?」帕特裡斯問。
「是的……是……」老頭顫慄地說。
他不再說話了。
至於女僕,當帕特裡斯問她時,她說:
「先生,今天早晨,首先發生的一件怪事,是管家、跟班、門房都不見了,三個人都走了。然後六點半鐘的時候,西蒙先生來告訴我們,先生說他在圖書室裡,不要去打擾他,也不要叫他吃早飯。夫人有點不舒服,九點鐘我們給她送去了巧克力……十點鐘她同西蒙先生走了。我整理好房間,廚房還沒動靜。十一點,十二點……最後一點鐘的時候,有人按門鈴,我從窗戶看了一下,從一輛汽車裡下來四位先生。我趕快開門。一位先生自我介紹說他是警察局長,要見先生。我把他們領進屋,敲了敲門,又搖了搖門,沒人回答。他們中的一個人把鎖套開了……於是,於是……您已經在那裡看到了……或者沒有看到……更壞的事,因為可憐的先生這時差不多整個頭都在爐條底下。哎!真會有這樣的壞蛋!……他是被人害死的,是嗎?有位先生剛才說,他是死於中風,跌倒在爐子下面。可我……」
老西蒙聽著,沒有說什麼,全身仍在顫抖,灰白鬍鬚亂蓬蓬的,雙眼藏在黃眼鏡片後面。聽到這裡,他冷冷地一笑,走到帕特裡斯身邊耳語說:
「恐怕還會出事!……出事!……柯拉麗夫人……她得走……趕快走……否則她也會有危險……」
上尉聽了一驚,他想盤問一下老人,但他沒能聽到更多的情況,一個警察來找他,並把他帶到圖書室去了。
老秘書說了很久,接著說的是女廚子和女僕。然後她們都回到柯拉麗身邊。
四點多鐘的時候,又開來一輛汽車。帕特裡斯看見有兩位先生走進門廳,大家都恭敬地向他們敬禮。他認出一位是司法部長,一位是內政部長。他們在圖書室碰了一下頭,半小時以後就走了。
最後,四點多鐘的時候,一個警察來叫帕特裡斯,把他帶到二樓,警察敲敲門就走了。帕特裡斯走進一間面積很小的小客廳,木柴的火光照見那裡坐著兩個人:一位是柯拉麗,帕特裡斯向她鞠了一躬;另一位坐在她的對面,他同他說過話,像是調查這件事情的負責人。
這人大約五十歲,長得肥頭大耳,舉止笨重,但一雙眼睛卻機敏有神。
「先生,您一定是預審法官了?」帕特裡斯問。
「不,」對方回答,「我叫德馬裡翁,當過法官,現在是調查此案的特別代表……不是您說的預審法官,我看還不能預審。」
「怎麼?」帕特裡斯感到十分驚奇地說,「還不能預審。」
他望望柯拉麗,柯拉麗正專注地盯著他,然後她又看著正在說話的德馬裡翁先生。德馬裡翁接著說:
「當我們都弄清楚以後,上尉先生,我敢肯定,我們在所有方面都會達成一致……就像夫人與我之間的意見一致一樣。」
「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帕特裡斯說,「但是我仍然擔心,許多問題會搞不清楚。」
「當然,可我們終將會搞清楚,我們一起來搞清楚。請談談您所知道的情況吧。」
帕特裡斯想了想說:
「先生,我毫不掩飾,我感到吃驚。我要向您敘述的事情很重要,這裡卻無人記錄。因此它就不具備我必須宣誓聲明並簽字的證詞的價值,是嗎?」
「上尉,您要談的事情有無價值要由您來確定,由您來確定它的重要性。現在只是事前交換有關事實的一次談話……況且您能提供的情況,埃薩萊斯夫人已經談過了。」
帕特裡斯沒有馬上回答,他隱約地感覺到,柯拉麗與法官之間已經有協議,因此他的出現和賣力,有不受歡迎之嫌,人們想把他打發走。於是他決定,持保留態度,等法官亮牌出來,他說:
「的確,夫人向您提供了情況,因此您也知道昨天我在餐館聽到的情況?」
「是的。」
「那麼劫持埃薩萊斯夫人的企圖呢?」
「知道。」
「那麼暗殺呢?」
「知道。」
「昨天夜裡有人對埃薩萊斯進行勒索,刑罰,上校的死,交出四百萬法郎,然後就是埃薩萊斯與格雷戈瓦的電話談話,最後她的丈夫對她的恫嚇,等等細節,埃薩萊斯夫人都向您說了?」
「對,上尉,這些我都知道了,也就是說您所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還通過私人調查,瞭解到更多的情況。」
「的確……的確……」帕特裡斯重複著,「我看我不必提供情況了,您已經有了足夠的證據,可以做結論了。」
上尉一邊繼續提問,一邊迴避回答問題,他說:
「我能問您,在某個問題上是否有結論嗎?」
「天哪,我的上尉,我的結論還沒有最後定。但是我將依據埃薩萊斯先生今天中午寫給他妻子的信做結論,除非有相反的證據。那封信是在他的書桌上發現的,尚未寫完。埃薩萊斯夫人請我閱讀了這封信,必要的話,您也可以看看。信的內容如下:
柯拉麗:
昨天,你把我的出走歸咎於不可告人的目的,你錯了,而我沒有能夠據理說服你的譴責,可能我也不對。我離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包圍著我的仇恨,你已目睹了這種仇恨的無比凶殘。這些敵人千方百計,恨不得剝我的皮,扒我的肉,我只有溜之大吉。因此我走了,但請記住,我的意志你是絕對要服從的,柯拉麗。我一發出信號,你就得來和我相會。如果你不離開巴黎,那麼你就難逃我的憤怒,即便我死了,也得如此。我已做好一切安排,以便在這種情況下……
「信就寫到這裡,」德馬裡翁先生把信還給柯拉麗後說,「無可爭辯的跡象表明,這封信是埃薩萊斯先生死前不久寫的,因為他書桌上的一隻座鐘也被打翻了,鐘停在十二點二十三分上。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很不舒服,想站起來,頭一暈栽倒在地。不幸壁爐離得很近,爐火正旺,他的頭撞到鐵欄杆上,因而傷勢很重——法醫驗過了——接著就暈過去了。離火太近,因此把他燒成這樣……您已看見……」
帕特裡斯對這種出人意外的解釋大吃一驚,他說:
「這麼說,先生,您認為埃薩萊斯先生是死於意外?而不是謀殺嗎?」
「謀殺!可是沒有任何跡象說明這個假設。」
「然而……」
「上尉,您被聯想所害了,這也是正常的。一兩天來,您看到了一系列的悲劇事件,您的想像自然導致您作出謀殺之類的悲劇性結論。不過請您考慮考慮……為什麼是謀殺,是誰殺的?布爾賴夫及其同夥嗎?他們何致於此呢?他們得了大把鈔票,就算那個叫格雷戈瓦的人,從他們手中把錢奪了回來,那麼殺了埃薩萊斯先生,並不能重新得到錢。再說,他們從哪兒進去的呢?又從哪兒出去的呢?不,請原諒,上尉,埃薩萊斯先生死於意外,事實無可爭辯,這是法醫的意見,他將據此寫出報告。」
帕特裡斯對柯拉麗說:
「夫人的意見也是如此嗎?」
柯拉麗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
「是的。」
「西蒙老頭也這樣認為的嗎?」
「噢!西蒙老頭,」法官又說,「他瞎說,按他說,悲劇又將重新開始,危險涉及到埃薩萊斯夫人,她必須馬上逃走。這就是我從他所說的話裡得出的印象。他還把我領到與花園相連,朝向雷諾瓦街的一條小街的舊門前,把那條看家狗的屍體指給我看,又指著這扇門與上圖書室的台階之間的腳印給我看。這些跡像您也知道是嗎?這是您和您的夥伴經過時留下的。那條被掐死的狗,我想一定是塞內加爾人幹的,是嗎?」
帕特裡斯明白了,法官的保留態度和解釋,他與柯拉麗達成的默契,所有這些的真正目的,已逐漸地不言自明瞭。
帕特裡斯直截了當地說:
「那麼不是犯罪囉?」
「不是。」
「那麼也不是預審了?」
「不需要了。」
「那麼事情就無聲無息了?平靜了,忘記了?」
「正是如此。」
貝爾瓦上尉開始習慣性地邁著方步。他想起了埃薩萊斯的預言:
「沒有人逮捕我……即使抓住了,也會把我放掉……事情將無聲無息……」
埃薩萊斯很有見識。法律保持著沉默。那麼法律又怎樣找到柯拉麗這個沉默的同謀的呢?
這種情形使上尉感到非常憤慨。柯拉麗與德馬裡翁之間不可否認地存在著協議。他懷疑,這人欺騙了柯拉麗,使她犧牲自己的利益去為奇談怪論服務。因此他們首先就要避開他,帕特裡斯。
「噢!噢!」帕特裡斯心裡想,「這位先生的冷淡和譏諷令人討厭。他在竭力地蔑視我。」
他克制著自己,裝著願意和解的樣子,他又坐到法官的身邊說:
「請原諒,先生,我的固執一定冒犯了您。不過我的表現不僅僅是由於對埃薩萊斯夫人的同情或者感情——這種同情和感情,夫人似乎在拒絕。我的表現還由於我們之間的一種神秘聯繫,這種聯繫源於我們目力不及的過去年代。埃薩萊斯夫人有沒有把這些細節告訴過您?我以為這非常重要,以至我不能不把它和現在我們擔心的事聯繫起來。」
德馬裡翁看著柯拉麗,待她點頭後回答說:
「是的,埃薩萊斯夫人告訴過我,並且還……」
法官有點猶豫,在徵求柯拉麗的意見。柯拉麗紅著臉,不知所措。
然而德馬裡翁在等待她的允許;他要談得更深一點。柯拉麗最後終於開了口,她低聲說:
「貝爾瓦上尉應該知道我們發現的情況,這個事實既關係到我,也關係到他,我沒有權利向他隱瞞,先生。」
德馬裡翁說:
「有必要講嗎?我看讓上尉瞧瞧我找到的那本影集就夠了。拿著,上尉。」
德馬裡翁遞給上尉一個很薄的灰布封面的影集。
帕特裡斯不安地接過來。當他打開來一眼看去的時候,是那樣地驚奇,不由得叫起來:
「真不敢相信!」
第一頁有兩張照片,右邊一張是一個穿著英國小學生制服的小男孩,另一張是一個小女孩。相片下面有兩行字,右邊是「帕特裡斯十歲」,左邊是「柯拉麗三歲」。
帕特裡斯激動地翻過了這一頁。
第二頁還是他們的相片,他十五歲,柯拉麗八歲。
接下來是他十九歲、二十三歲、二十八歲的照片,旁邊總是伴著柯拉麗,開始是小女孩模樣,後來就成了少女、少婦了。
「真不敢相信!」帕特裡斯喃喃地說,「這怎麼可能呢?我的照片,我自己都不知道,很明顯這是業餘愛好者的作品,它追蹤著我的一生。我服兵役時,有我的士兵照……騎馬的照片……是誰下令拍的呢?是誰把它們同您的照片收集在一起的呢?夫人?」
他緊盯著柯拉麗。柯拉麗避開他的目光,低下了頭,照片中反映出的他們的親密關係,引起她深深的不安。
上尉又說:
「誰收集的?您知道嗎?這本影集從哪兒來的?」
德馬裡翁先生回答說:
「這是法醫在解開埃薩萊斯的衣服時發現的。埃薩萊斯先生的襯衣裡面的汗衫有個手縫的內袋,法醫感覺到裡面有個硬東酉,掏出來是個影集。」
這回帕特裡斯與柯拉麗的目光相遇了,他們兩人同時想到了是埃薩萊斯先生收集的。二十五年來他一直珍藏在胸前,他同他們一起生活,死了還帶著他們。這種想法圍繞著上尉,使他不想去思考它的特殊的含義。
「您敢肯定您說的嗎?先生?」帕特裡斯問。
「發現相冊時,我也在場,」德馬裡翁說,「此外真是太巧了,我還發現了另外一件東西,證實並補充了它。這是一個用金絲托架固定的紫晶頸飾。」
「您說什麼?您說什麼?」貝爾瓦上尉大聲說,「一個頸飾?一個紫晶頸飾?」
「您自己瞧瞧,先生。」法官在徵詢了埃薩萊斯夫人意見後說。
德馬裡翁先生把一個紫晶球遞給上尉,比柯拉麗與帕特裡斯的兩個半個合起來還要大。無論是與柯拉麗的念珠,還是帕特裡斯的表飾相比,做工同樣精細。
托架用的是扣環。
「我可以打開嗎?」上尉問。
柯拉麗表示同意。
他打開了。
紫晶珠分開兩半,中間夾著兩張很小的照片,一張是柯拉麗穿護士服,一張是帕特裡斯穿軍官制服。
帕特裡斯思考著,臉色刷白。過了一會兒,他說:
「這個頸飾從哪兒來的?是您發現的嗎?先生?」
「是,上尉。」
「從哪兒發現的呢?」
法官似乎有點猶豫。帕特裡斯根據柯拉麗的態度,感到她並不清楚這個細節。
最後德馬裡翁先生回答說:
「我是從死者手中發現的。」
「從死者手中,從埃薩萊斯先生手中嗎?」
帕特裡斯像是受到意外打擊一樣地跳起來,把身子轉向法官,急於聽到他的第二次回答,以證實其可靠性。
「是的,在他手中。我把他握緊的拳頭鬆開來才拿到的。」
上尉站起來,用拳頭擊了一下桌子,喊道:
「喂,先生,我要告訴您一件事,我把它作為最後的一個證據,證明我的合作不是沒有用處的。在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情況之後,這件事具有明顯的意義。先生,今天早上,一個人給我打電話。電話好不容易接通了,這個人似乎很激動,他遭到了罪惡的襲擊,聲音都傳過來了。我在電話裡聽見了掙扎和痛苦的叫喊,我聽見這個不幸的人很想告訴我一些重要情況,『帕特裡斯……柯拉麗……柯拉麗……紫晶頸飾……是的,在我手裡……頸飾……啊!太晚了……我多想!…… 帕特裡斯……柯拉麗……』」
「這就是我所聽到的,先生。這裡提供了兩個事實:今天早晨七點十九分,一個男人被殺了,他拿著一個紫晶頸飾,這第一個事實是無可辯駁的。幾小時後,中午十二點二十三分,人們從另一個男人手裡發現了這同一顆紫晶頸飾,這第二個事實也是無可爭辯的。把兩個事實聯繫起來看,您就不能不得出結論,第一次犯罪就在這裡,在這所公館的圖書室。我從電話裡聽見聲響,而且這間圖書室從昨晚開始,一直在發生悲劇事件。」
這個事實實際上成了對埃薩萊斯的又一次指控,似乎對法官產生了影響。帕特裡斯把法官引進一場激烈的辯論。帕特裡斯提供的論據合符邏輯,不會使人想到居心不良。
柯拉麗有點迷惑不解,帕特裡斯卻根本沒有注意,他只想到她的慌亂是因為感到恥辱和害羞。
德馬裡翁先生反駁說:
「您說兩個事實無可爭辯,是嗎?上尉,關於第一個事實,我提醒您注意,我們並沒有發現這個可能在七點十九分被殺害的男人的屍體。」
「我們會找到的。」
「好的。第二點,關於從埃薩萊斯手中找到的紫晶頸飾問題,那麼誰能告訴我們,埃薩萊斯是從被殺害者手中奪走的,而不是從別的地方拿來的呢?因為,畢竟我們不知道這個時候,埃薩萊斯是否在家,甚或在他的圖書室。」
「我知道。」
「您知道?」
「謀殺之後幾分鐘,我給他打電話,他接了電話,回了話。此外,為了怕露馬腳,他告訴我,他剛剛給我打過電話,但串線了。」
德馬裡翁先生想了想又說:
「他早上出去了嗎?」
「埃薩萊斯夫人可以說說。」
為避開帕特裡斯的目光,她沒有轉過臉就說:
「我想他沒有出去,他死的時候穿的還是內衣。」
「從昨晚以來,您見過他嗎?」
「今天早上,七點到九點的時候,他三次來敲過我的門,我沒有開門。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我一個人就出去了。我聽見他在叫西蒙老頭,命令他陪著我。西蒙很快就追上了我。這就是我所知道的。」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每人都在琢磨著這樁奇怪的事情。
最後,德馬裡翁先生終於明白,像貝爾瓦上尉這樣剛毅的人不是輕易好對付的。於是他像進行構思以前想瞭解對方的最後想法的人那樣說:
「坦率地說,上尉,您的假設在我看來,還很模糊。您的假設到底是什麼?如果我不採納的話,您將怎樣行動?這兩個問題很明確,您能回答嗎?」
「我將像您提問一樣,明確地告訴您,先生。」
他走到法官身邊說:
「先生,這裡就是我戰鬥和出擊的地方——是的,出擊,如果必要的話——這是我的選擇。一個從前認識我,也認識當時還是孩子的埃薩萊斯夫人的男子,收集我們各個時期的照片,一定有著不可言明的愛我們的理由,他把花園門的鑰匙交給我,使我們彼此接近,本來他要向我們袒露隱情,可是當他要實行他的計劃的時候,卻慘遭殺害。然而一切向我證明,他是被埃薩萊斯殺死的。因此我決心控告,不管我的行動後果如何。請相信,先生,我的控告不會一無所成的。總會有辦法讓人受理的……我會站到房頂上去呼喚真理。」
德馬裡翁先生開始笑起來,說:
「天哪!上尉,您說到哪裡去了!」
「我將憑良心辦事,先生,而埃薩萊斯夫人會原諒我的,我相信。我這也是為了她,她知道。她知道如果法律不幫忙,如果這件事情就這樣平息下去,她也就完了。她知道威脅她的敵人是毫不留情的,他們為了他們的目的,為了把她幹掉,是決不會退卻的,她是敵人的障礙。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詭計連最明白的人也看不見。對付這些敵人,必須進行最頑強的鬥爭,尤其是不知道敵人下了多大的賭注。只有法律才能揭穿他們。」
德馬裡翁先生想了想,然後把手放在帕特裡斯的肩上,冷冷地說:
「如果法律部門知道這筆賭注呢?……」
帕特裡斯驚訝地看著他:
「您知道什麼?……」
「也許。」
「您能告訴我嗎?」
「當然囉!您逼得我……」
「什麼?」
「噢!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小筆錢……」
「到底多少?……」
「十億。」
「十億?」
「很簡單。可惜其中三分之二,或者四分之三,戰前就運出了法國。不過兩億五或三億比十億還值錢,這裡有個微妙的道理……」
「什麼道理?」
「它們都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