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 - Maurice Leblanc」修訂間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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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和左腿=== | ===右手和左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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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減少了一個壞蛋,柯拉麗媽媽,」帕特裡斯•貝爾瓦把柯拉麗帶進客廳,並隨即同亞邦一起進行了調查以後說,「我看到這壞蛋的手錶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請記住這個名字。」 <br/> | ||
+ |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輕鬆,不再激動了,然後他一邊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一邊說: <br/> | ||
+ | 「我們經歷過多少磨難,看到那麼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麗媽媽,別為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傷心落淚了,他是被同夥殺死的。不需要致悼詞,是 嗎?亞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現在廣場上沒人,把他拖到布裡塔爾街,越過鐵柵欄扔進卡利拉博物館的花園裡。那裡的鐵柵欄雖然高,但亞邦的右手不會有困難。這 樣,柯拉麗媽媽,事情就掩蓋過去了。人家不會談到您了,這回我可是要您感謝了。」 <br/> | ||
+ | 他笑起來。 <br/> | ||
+ | 「是要感謝,而不是問候。薩佩洛特是一個多壞的獄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虜!我怎麼就沒有料到,第二個劫持人,就是那個戴氈帽的傢 伙,會去告訴等在汽車裡的第三個同夥,而他們兩人又會一起來救他們的這個同夥呢?他們來過了,當我和您在客廳聊天的時候,他們從便門進來,經過廚房來到與 門廳相連的小門前,打開一條窄縫,那俘虜一直昏迷著被捆在那裡,離他們兩人很近。怎麼辦呢?不可能在亞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門廳。如果不救出他,他便會暴露 和出賣他的同謀,那麼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就不能實現。怎麼辦?於是一個同夥彎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繩子套住俘虜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聲不響地拉著環 扣,直到他嚥氣。無聲無息,一切都在靜悄悄中進行。他們來了,殺了人,又走了,道聲晚安,這就完了,他們的同夥永遠說不了話啦。」 <br/> | ||
+ | 上尉顯得很高興。 <br/> | ||
+ | 「俘虜死了,」他說,「明天早晨,司法部門將會在一個封閉的花園裡發現一具屍體,而不瞭解任何情況。我們同樣不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們永遠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綁架您。真的,我像獄卒,警察一樣毫無用處,我甚至還不如他們。」 <br/> | ||
+ | 他繼續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雖然他少了一條腿,卻並沒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盡量帶動大腿和膝關節,才能保持靈活,這樣就引起臀部和肩 膀的不協調。不過,他身材魁梧,舉止瀟灑,也就彌補了這種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不協調表現得很不在意,這樣這種不協調也就不明顯了。 <br/> | ||
+ | 他面部輪廓開闊,由於飽經風霜,皮膚黝黑,他坦率,詼諧,經常愛開玩笑。貝爾瓦上尉年齡在二十八至三十歲之問。他的風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國時期的軍官們,兵營的生活賦予他們一種特別的神情,即便在沙龍裡,在女人身邊也改不了。 <br/> | ||
+ | 他停下來欣賞柯拉麗。她美麗的臉龐上滲著汗珠。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聲地說: <br/> | ||
+ | 「我一點也不瞭解您。在醫院,護士和大夫們叫您柯拉麗夫人。您的傷員們稱您媽媽。那麼您夫家姓什麼,娘家又姓什麼呢?您結婚了嗎?或者是寡 居?您住在哪裡?這些都一無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時間經過或離開同一條街道。偶爾有一個披著長白髮留著鬍鬚的男僕,脖子上圍著圍巾,戴著一副黃眼鏡,陪 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時候坐在院子裡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問他,他從不回答。 <br/> | ||
+ | 「因此我對您一無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說,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麗媽媽,可能由於我對您很不瞭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 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對,很痛苦!您給人的印象是,您時時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獨,沒有人關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著一件 事,我等待機會找您談……我想,您無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兄弟來幫助您和保護您。我說得不對嗎?柯拉麗媽媽?」 <br/> | ||
+ | 上尉說話的時候,年輕女人的心在收縮著,她要與上尉保持一點距離,她不願意讓他瞭解他談到的那些隱私。她喃喃地說: <br/> | ||
+ | 「是的,您說得不對。我的生活很簡單,我不需要保護。」 <br/> | ||
+ | 「您不需要保護!」上尉更加激動地說,「那麼,這些歹徒要劫持您?這個陰謀就是針對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見陰謀敗露,竟然殺人滅口啦?這難道 還不是問題嗎?我弄錯了嗎?您周圍潛伏著危險,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仇敵,您需要有人保護,以免中了他們的陰謀,也不對嗎?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幫助……那麼…… 那麼……」 <br/> | ||
+ | 她仍然沉默不語,甚至變得越來越反感,以至具有敵意。 <br/> | ||
+ | 軍官用手指頭敲著壁爐的大理石貼面,向柯拉麗說: <br/> | ||
+ | 「好吧,」他以堅決的口氣說,「好,如果您拒絕我的幫助,那麼,我將強迫您接受。」 <br/> | ||
+ | 她搖搖頭。 <br/> | ||
+ | 「我強迫您接受,」他語氣堅定地重複說,「這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的權利。」 <br/> | ||
+ | 「不,」她小聲說。 <br/> | ||
+ | 「我絕對有權利,」貝爾瓦上尉說,「而這樣做,是為了一個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徵求您的同意,柯拉麗媽媽。」 <br/> | ||
+ | 「什麼理由?」年輕女人望著他說。 <br/> | ||
+ | 「我愛您。」 <br/> | ||
+ | 他說得很明確,沒有初戀者那種膽怯,而是像個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漢。 <br/> | ||
+ | 她羞紅了臉,低下了頭,而上尉卻欣喜若狂地說: <br/> | ||
+ | 「我不是逼您說出來,嗯,媽媽?我沒有熱烈的言詞,也不下跪,沒有大的動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幾句話要對您說,不是跪著說。您不難瞭解我。 是的,柯拉麗媽媽,您徒勞地裝出不願和人接觸的樣子,您很清楚我愛您,您老早就知道了。當您那雙纖纖細手接觸到我流血的頭顱時,我們就共同播下了愛情的種 子。別人的動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雙手使我感覺充滿著愛撫,無限深情的愛撫,還有您的無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時候,您給我撫愛,掉下眼淚。可是誰見了 您會不愛呢?剛才那七位病友都愛著您,柯拉麗媽媽。亞邦喜歡您。這都是些單純的士兵。他們保持著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著頭,無拘無束地大膽說了出 來,請相信他吧。」 <br/> | ||
+ | 年輕女人用雙手捂著她滾燙的面頰,上身彎下來,不言不語。上尉又以洪鐘般的嗓音說: <br/> | ||
+ | 「您明白嗎,我是昂著頭,毫無顧忌地大膽說出來的,您說是嗎?如果戰前我像現在這樣殘廢,我是不會這樣向您表露我的愛情的,我請您原諒我的冒 昧。但是,現在……啊!柯拉麗媽媽,請相信,這時,面對著您這樣一個我熱烈愛著的女人,我甚至沒有想到我是個殘廢。我也從沒有想過我是否有點可笑或者狂 妄。」 <br/> | ||
+ | 他停下來,換了一口氣,又站起身來接著說: <br/> | ||
+ | 「事情本該這樣,人們應該懂得,這場戰爭中致殘的人,不是受蔑視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拋棄的不幸者,他們是完全正常的人。對,正常的人!少一條 腿,那又怎樣?它既不妨礙我的大腦,也不妨礙我的心臟。戰爭奪去了我的一條腿,一隻胳膊,甚至奪去了兩條腿,兩隻胳膊,我難道就沒有愛的權利了嗎?就只有 忍受難堪或被人憐憫的痛苦嗎?憐憫?我們不需要別人憐憫,不需要別人勉為其難地來愛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對我們的仁慈、憐愛。我們對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對社 會,路人,對我們屬於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樣,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完全平等。」 <br/> | ||
+ | 上尉又敲了敲壁爐: <br/> | ||
+ |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們,無論是瘸腿的、斷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殘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決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還強一些。 怎麼樣!這些人曾用兩條腿快速地攻擊敵人,一旦他們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辦公室,把腳擱在壁爐上的人了嗎?根本不是!那麼請把我們同別的人一樣對待吧! 請相信,我們會爭取到我們應有的地位,並懂得如何維護它。沒有什麼幸福我們不能得不到,經過訓練和鍛煉,沒有什麼工作我們不能幹。亞邦的右手已經勝過常人 的兩隻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樂意,可以每小時走八公里。」 <br/> | ||
+ | 他笑了笑又繼續說: <br/> | ||
+ |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們懂得如何使用它們,其他就無關緊要了。我們在什麼事情上退卻過?無論是從事一項工作,或生兒育女,我 們不是和殘廢前一樣嗎?可能還更好一些。我可以說,我們生的孩子將一樣長得結實,他們照樣會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質和充沛的精力。柯拉麗 媽媽,這就是我們的願望。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假腿阻礙我們前進,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用枴杖同血肉的腿一樣站得穩穩當當。我們不認為愛上我們是一種犧牲,也不 必高喊英雄主義,因為這樣的姑娘嫁給一個盲人士兵是體面的! <br/> | ||
+ | 「還有一點,我們不是什麼與眾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難倒我們,這是得到兩三代的人認同的一個常理。您知道,在法蘭西這樣的國度裡,已 經擁有數以百萬計的殘廢人的時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麼刻板,總之在未來的新人道主義中,將包括兩隻胳膊的人,一隻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頭髮的人,有金黃 色頭髮的人,有留鬍子的,也有不留鬍子的人一樣。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過著隨意的生活,並不需要完美無缺。因為我的生命是您給的,柯拉麗媽媽,我的幸 福也有賴於您。我不要等很久,就會得到您對我的小小演說的答覆。好!總算說完了。本來我還有話要說,但沒有必要一天說完,是嗎?……」 <br/> | ||
+ | 上尉停住了,柯拉麗一言不發。他的內心感到惶恐不安。 <br/> | ||
+ | 自他向她表白愛情以後,柯拉麗一直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她的手在臉上和額頭上來回搓著。兩肩輕輕顫抖著,彎著腰。她把纖細的手指移開,動作非常優美,上尉看見了她美麗的臉龐。 <br/> | ||
+ | 「你為什麼哭呢,柯拉麗媽媽?」 <br/> | ||
+ | 他用你稱呼,並沒有使她感到不安。她為他包紮過傷口,他們之間早已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係,貝爾瓦上尉對她顯得親暱而又尊敬,使人無可厚非。他問她: <br/> | ||
+ | 「是因為我使您落淚的嗎?」 <br/> | ||
+ | 「不,」她低聲說,「是因為您的樂觀,您的風度,您沒有屈從於命運,而是居高臨下地駕馭著它,你們當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費力地超越了命運,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比無憂無慮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br/> | ||
+ |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br/> | ||
+ | 「那麼您不抱怨我剛才對您說的那些話嗎?……」 <br/> | ||
+ | 「抱怨您?」她說,裝著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贊成您的意見!如果要她們在前線歸來的人當中挑選喜愛的人的話,我敢肯定,會挑那些傷勢最重的人。」 <br/> | ||
+ | 他點點頭。 <br/> | ||
+ | 「我問的不是喜愛不喜愛,而是要您對我的話作一個明確的答覆。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br/> | ||
+ | 「不。」 <br/> | ||
+ | 「那麼請回答我……」 <br/> | ||
+ |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br/> | ||
+ | 他鄭重其事地說: <br/> | ||
+ | 「您不讓我說嗎?」 <br/> | ||
+ | 「我不讓您說!」 <br/> | ||
+ | 「那麼,我發誓,下次見到您時,一定沉默……」 <br/> | ||
+ | 她低聲說: <br/> | ||
+ | 「您再也見不到我了。」 <br/> | ||
+ | 這句話使上尉更加納悶。 <br/> | ||
+ | 「為什麼再也見不到您了,柯拉麗媽媽?」 <br/> | ||
+ | 「因為我不願見到您。」 <br/> | ||
+ | 「您這樣做的理由呢?」 <br/> | ||
+ | 「理由?」 <br/> | ||
+ | 她眼睛看著他,然後慢慢地說: <br/> | ||
+ | 「我已經結婚了。」 <br/> | ||
+ | 這番話似乎並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靜地說: <br/> | ||
+ | 「那好,您將結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個老頭,您並不愛他。他將會明白這點的……」 <br/> | ||
+ | 「別開玩笑了,我的朋友……」 <br/> | ||
+ | 柯拉麗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br/> | ||
+ | 「您說得對,柯拉麗媽媽,請您原諒,我在同您談這件十分嚴肅的事情時,語氣不夠認真。這關係到我的生活,也關係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們的生活終將走到一起,您的拒絕並不構成障礙,因此您的答覆也是無用的。我對您別無所求。我等待著命運的恩賜,使我們終將結合。」 <br/> | ||
+ | 「不會。」她說。 <br/> | ||
+ | 「會的,事情終將如此。」他說。 <br/> | ||
+ | 「事情不會如願,肯定不成。我請您以名譽擔保,答應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聽我的名字。我本想促進我們的友誼,可是您的自白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希望任何人走進我的生活……任何人。」 <br/> | ||
+ | 她說話語氣強烈,同時還試圖掙脫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br/> | ||
+ | 帕特裡斯•貝爾瓦反駁說: <br/> | ||
+ | 「您錯了……您沒有權利這樣糟蹋自己……我請您考慮考慮……」 <br/> | ||
+ | 她推開上尉。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柯拉麗這一推,把她放在壁爐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於扣得不緊,提包打開了,從裡面滾出兩三樣東西,她趕忙去拾,貝爾瓦也趕忙彎腰去撿。 <br/> | ||
+ | 「嗒,還有這個。」他說。 <br/> | ||
+ | 這是一個用草編的小盒,也碰開了,念珠從裡面滾了出來。 <br/> | ||
+ | 他們兩人都無言地站在那裡,上尉盯著念珠,小聲地說: <br/> | ||
+ |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絲托座……一樣的工藝,一樣的材料,這太奇怪了……」 <br/> | ||
+ | 他渾身一哆嗦,而年輕女人直截了當地問: <br/> | ||
+ | 「怎麼回事?」 <br/> | ||
+ | 他捻著念珠鏈中的一顆較大的念珠,項鏈的一頭串著十多顆念珠,另一頭串著短短的祈禱鏈。這顆念珠沿托座邊斷裂了。 <br/> | ||
+ | 「這,」他說,「這太巧了,巧得令人難以想像,我不敢冒昧……不過我可以當場驗證……在此之前,請告訴我,這串念珠是誰給您的?……」 <br/> | ||
+ | 「沒有誰給我,」她說,「我一直就有的。」 <br/> | ||
+ | 「可是在您擁有它之前,它曾經屬於某個人,是嗎?」 <br/> | ||
+ | 「屬於我母親,肯定的。」 <br/> | ||
+ | 「啊!您從母親那裡得來的?」 <br/> | ||
+ | 「是的,我認為是從她那裡來的,她還留給我一些其他的首飾。」 <br/> | ||
+ | 「您母親去世了?」 <br/> | ||
+ | 「是的。她死的時候,我才四歲。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為什麼問這個,與念珠有關嗎?」 <br/> | ||
+ | 「關於這個,」他說,「這顆斷成兩半的紫晶念珠……」 <br/> | ||
+ | 他解開他的軍上衣,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隻表。這只表的小銀鏈上掛著幾件飾物。 <br/> | ||
+ | 其中也有一顆斷掉一半的紫晶圓球,也裝有一副金絲托座。這兩顆圓球看起來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金絲托座也一樣。 <br/> | ||
+ | 他們不安地對視著。柯拉麗輕輕地說: <br/> | ||
+ | 「這只是個巧合,不會有別的事……」 <br/> | ||
+ | 「當然,」上尉說,「可是我們得承認,這兩個半顆的紫晶圓球可以正好合上……」 <br/> | ||
+ | 「這不可能,」柯拉麗驚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樁事,事實是無可辯駁的,她只這樣說了一句。 <br/> | ||
+ | 然而上尉決心試試。他右手拿著半顆念珠,左手拿著表飾上的半顆紫晶球,慢慢地摸索著一點點地對準,最後手不動了,已經完全合上了。 <br/> | ||
+ | 兩個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對應,合得嚴絲密縫。兩個紫晶半圓球的顏色一樣。合起來就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球。 <br/> | ||
+ | 他們很激動,充滿著神秘感,好久沒有說一句話。貝爾瓦小聲說: <br/> | ||
+ | 「我也不知道這表飾上的紫晶珠的來歷。我從孩提時代起,就看見它裝在我的一個紙盒裡,同其他一些價值不大的鐘鑰匙、舊戒指、舊圖章等混在一起。兩三年前,我從中選了些玩藝做表飾。這半顆紫晶球是哪來的,我不知道。可是據我所知……」 <br/> | ||
+ | 他把球又分開,然後仔細地察看,最後作結論似地說: <br/> | ||
+ | 「我知道,毫無疑問,這顆最大的念珠曾經掉在地上,裂成兩半,一半還留在念珠鏈上,一半就做了表飾,就這樣。我和您現在擁有的半顆紫晶球,二十年前屬於某個主人。」 <br/> | ||
+ | 他走到柯拉麗身邊,用同樣的語氣,並略帶嚴肅地說: <br/> | ||
+ | 「您剛才禁止我說,我還是相信命運,事情終將使我們走到一起。您還否認嗎?究竟會不會這樣,或者純粹是巧合,我們都無權下結論——或許存在一 個事實,它證明,我們兩人的命運過去就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們將在未來重逢,永不分離。但未來太遙遠,我們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脅,我要向您伸 出友誼之手。請注意,我不再向您談論愛情了,只談友誼,同意嗎?」 <br/> | ||
+ | 她仍然一言不發,兩顆紫晶球嚴絲密縫地,奇跡般地合攏的事實困擾著她,她好像並沒有聽見上尉說話。 <br/> | ||
+ | 「同意嗎?」上尉又問。 <br/> | ||
+ | 停了一會兒,她答道: <br/> | ||
+ | 「不。」 <br/> | ||
+ | 「那麼,命運向您表明了它的意願,還不夠嗎?」 <br/> | ||
+ | 她說: <br/> | ||
+ |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br/> | ||
+ | 「那好,我會視情況而定。這不會要很長時間的。在此之前,我保證決不去找您。」 <br/> | ||
+ | 「也不要去打聽我。」 <br/> | ||
+ | 「決不。我向您保證。」 <br/> | ||
+ | 她握了握他的手說: <br/> | ||
+ | 「再見!」 <br/> | ||
+ | 上尉回答: <br/> | ||
+ | 「再見!」 <br/> | ||
+ | 她動身走了,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猶豫了一會。上尉站在壁爐邊一動沒動。柯拉麗又說了一聲: <br/> | ||
+ | 「再見!」 <br/> | ||
+ | 他馬上又回了一聲: <br/> | ||
+ | 「再見,柯拉麗媽媽。」 <br/> | ||
+ | 此刻,他們要說的話都說了,上尉沒再挽留。她走了。 <br/> | ||
+ | 門關上了,這時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著柯拉麗纖細的身影在樹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裡。他的心裡感到痛苦: <br/> | ||
+ | 「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br/> | ||
+ | 「是的,我會再見到她的!」他大聲說,「可能就在明天。神明會保佑我嗎?」 <br/> | ||
+ | 他拄著枴杖走了。 <br/> | ||
+ |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館吃完晚飯,就到了納伊區。野戰醫院的康復中心是馬約街的一座漂亮別墅,前面是布洛涅樹林。那裡的紀律鬆弛,上尉晚上可以隨時進出,只要向女看護請個假就行了。 <br/> | ||
+ | 「亞邦在嗎?」上尉問。 <br/> | ||
+ |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br/> | ||
+ | 「他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他說,「有我的信吧?」 <br/> | ||
+ | 「沒有,上尉,只有一個包裹。」 <br/> | ||
+ | 「誰寄的?」 <br/> | ||
+ | 「是一個信使送來的,只說了一句,『這是給貝爾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間裡了。」 <br/> | ||
+ | 上尉回到他的房間,這間房子在最頂層,是他自己挑選的,他看見包裹是用紙包的,用繩子捆著,就放在桌上。 <br/> | ||
+ | 他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把很大的生了銹的鑰匙,式樣和製作看起來年代已經久遠了。 <br/> | ||
+ |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盒子既沒有留地址,也沒有任何標識。他想,可能是弄錯了,便把鑰匙裝進了口袋。 <br/> | ||
+ | 「今天的謎夠多的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睡覺吧。」 <br/> | ||
+ | 然而,當他去拉窗簾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見離布洛涅樹林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閃爍。 <br/> | ||
+ | 於是他想起了在餐館聽到的關於火星雨的那番談話,這是他們陰謀劫持柯拉麗媽媽……<br/> | ||
+ | |||
===一把生銹的鑰匙=== | ===一把生銹的鑰匙=== | ||
===爐火面前=== | ===爐火面前=== |
於 2008年4月30日 (三) 21:45 的修訂
目錄
火星雨
柯拉麗媽媽
這不到六點半,天就很黑了,兩個士兵來到卡利拉博物館對面,謝洛街和彼埃爾—夏龍街的交叉路口。
兩個當中,一個穿天藍色步兵軍大衣,另一個是塞內加爾人,穿淺灰毛料軍服,緊腰上裝,肥大的短褲,這是戰爭期間朱阿夫軍團和非洲軍團的著裝。他們兩個一個只有一條左腿,一個只剩一條右臂。
他們繞街心廣場轉了一圈,停下來。街心廣場中央是一叢美麗的矮雪輪花。那個士兵扔過去一支香煙,塞內加爾士兵拾起來,猛地抽了幾口,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掐滅,放在口袋裡。
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從卡利拉街又走來兩個士兵,他們的軍服有點不倫不類,看不出什麼兵種。不過,其中一個戴著朱阿夫軍團的小圓帽,另一個則戴著炮兵帽子。前者手裡拄著丁字枴杖,後者撐著手杖。
這兩個人倚在人行道旁的書亭上。
又有三個人分別從被埃爾—夏龍街、布裡塔爾街和謝洛街走來。他們一個是獨臂輕步兵,一個是瘸腿工兵,一個是髖骨受過傷的海軍陸戰隊士兵。他們一直朝前走,走到一棵樹旁,靠在那兒。
他們七人沒有進行任何交談,彷彿互相都不認識,也沒有注意別人。
他們一動不動地靠著樹或書亭,或站在雪輪花前面。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三日的晚上,難得有幾個行人走過這條光線幽暗的冷僻街口,也沒有人去注意這幾個站立不動的人影。
六點半的鐘聲敲響了。
這時面向廣場的一幢房子的門開了。一個男人從門裡走出來,然後把門關上,穿過謝洛街,繞著廣場走了一圈。
這是一位穿著卡其服的軍官,頭戴紅色警帽,帽子上飄著三根金色的飾帶,頭上的繃帶把額頭和頸背都遮住了。這人很高很瘦,右腿是木製的假肢,拄著一根枴杖。
這位軍官離開廣場,走到彼埃爾—夏龍街,然後轉過身四處張望。
他仔細地觀察廣場中的一棵樹。用枴杖頭輕輕地頂了一下往外突出的肚子,收收腹便又走了。
這回,他決定沿著彼埃爾—夏龍街走到巴黎市中心去。因此他來到香榭麗捨大街,上了左邊的人行道。
他又走了二百多步,這裡有一家大旅社,正如告示上寫的,已改名為野戰醫院。軍官在不遠處隱蔽著,等候著。
六點三刻過了,七點的鐘聲又響了。
又過了幾分鐘。
從醫院走出來五個人,接著又出來兩個人。最後從門廳裡走出一個女郎,穿著有紅十字標誌的藍大衣。
「就是她,」軍官自言自語道。
她從他剛才走過的路,到達彼埃爾—夏龍街,又邁上右邊的人行道,逕直朝謝洛街口走去。
她步伐輕盈、矯健而有節奏。她走得快時,藍紗巾在她肩頭飄動。她的大衣雖然很寬大,但人們還是看得出她臀部扭動和青春的風度。
軍官一直漫不經心地跟在她後面,並一邊掄著他的手杖,像一個在街頭閒逛的人。
這時,街上除了這個軍官和女郎以外,根本看不到別的人。
可是,當女郎剛剛穿過馬爾索街的時候,早就停在街上的一輛汽車開動了,朝著那年輕女人前進的方向行駛,在她身後,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這是一輛出租汽車。軍官注意到了兩點:車裡坐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留著濃密的小鬍子,頭上戴一頂灰氈帽,幾乎一直把身子探出車外,同司機說著話。
可是護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軍官換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加快了腳步,因為那護士離街口越來越近,汽車加快了速度。
軍官從他所在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廣場,但不管他的目光如何敏銳,黑暗中,根本看不見那七個殘廢軍人。此外,這時候根本沒有任何行人,也沒有任何車輛。天幕下,黑暗中,在兩條寬闊的街道交叉口上,唯有垂著窗簾的兩列有軌電車劃破沉寂的夜色。
年輕女郎也在注意觀察街上的情況,但她似乎沒有發現令人不安的跡象。她沒有一點遲疑不決的表示,一直跟在她後面的汽車也並沒有使她感到驚訝,她沒有回過一次頭。
然而汽車追了上來,在廣場邊上,離那護士最多只有十至十五米的距離行駛著,當她專心地開始朝樹林走去時,汽車又逼近一步,離開了車道,沿著人行道行駛。靠人行道對面一側,即左側,把身子探出車外的那個人,這時打開車門,站在了踏腳板上。
那軍官又急忙趕過來,也顧不上被人發現。事情已到千鈞一髮之際,這些人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乎。軍官把哨子放在了嘴上。毫無疑問,預料中的事即將發生。
果然汽車戛然停下。
兩個男人從兩邊車門跳出,衝到廣場的人行道上,離書亭只有幾米遠。
隨著年輕女人的一聲慘叫,軍官尖利的哨音同時響起。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男人抓到了獵物,就迅速往車裡拖。而那幾名殘廢軍人好像是從樹洞裡竄出來的一樣,奮力追趕著匪徒。
戰鬥持續時間不長。可以說沒有戰鬥。司機一發現有人伏擊,便以最快的速度駕車逃走。而那兩個男人見事情敗露,又見面前舉著這麼多的手杖和枴杖,軍官還用槍瞄準他們,就丟下那個女人逃走了。為了怕中彈,他們左躲右閃,最後消失在布裡塔爾街的黑暗中。
「快追,亞邦,」軍官對一隻胳膊的塞內加爾人吩咐道,「去捉一個來見我。」
軍官扶著那個嚇得渾身打戰的年輕女人,她差點暈過去了。他十分關切地對她說:
「別怕,柯拉麗媽媽,是我,貝爾瓦上尉……帕特裡斯•貝爾瓦……」
她含糊不清地說:
「啊!是您,上尉……」
「是的,是您的朋友們,您在野戰醫院護理過的傷員,我從康復中心把他們找了來保護您的。」
「謝謝……謝謝……」
她聲音顫抖著,又問:
「那麼其他的人?那兩個男的呢?」
「跑了。亞邦正在追捕他們。」
「他們想要我幹什麼?你們怎麼會奇跡般地出現在這裡?」
「這個問題我們留到以後再談,柯拉麗媽媽。我們先談談您吧。我把您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您看,您應當到這裡來……恢復和休息一下。」
在一個士兵的幫助下,他把她扶進三刻鐘以前他從那裡出去的房子裡。年輕女人順從了他。
他們走進底層的客廳,他打開電燈,那裡燒著一堆柴火。
「請坐。」他說。
女人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接著上尉吩咐道:
「你,普拉爾,到餐廳找一個杯子來。你,裡布拉,到廚房去拿一瓶涼水來……夏特蘭到櫃子裡拿瓶朗姆酒來……還有……」
「還有,」她笑著說,「只要一杯水就夠了。」
現在她蒼白的兩頰恢復了紅潤,嘴唇有了血色,洋溢在臉上的笑容恢復了自信。
這張臉充滿了嫵媚和溫柔,五官端正,皮膚細膩,表情像孩子一樣的純真、好奇;她在看東西的時候,兩眼總是睜得大大的。但這和藹和溫柔,又常給人一種堅毅的印象。她目光深沉,前額被白護士帽下的兩條黑帶遮住了。
「啊,」當她喝完一杯水後,上尉高興地說道,「您看起來好多了,柯拉麗媽媽,是嗎?」
「是好多了!」
「好極了!可剛才真可怕!多險啊!那麼應該弄清楚,搞個水落石出是嗎?現在,小伙子們,過來向柯拉麗媽媽問好。嗯,夥計們,是誰說的,過去柯拉麗媽媽把我們照料得舒舒服服,把枕頭拍得又鬆又軟,讓我們的腦袋一睡上去就陷進去了,我們將來也要照顧她,像孩子照顧自己的媽媽那樣?」
他們這些斷臂的,缺腿的殘廢軍人都趕緊向她圍攏來,高興地看著她。她親切地同他們握手。
「裡布拉,怎麼樣,這條腿好了嗎?」
「不痛了,柯拉麗媽媽。」
「你呢,瓦蒂內,你的肩膀怎樣?」
「一點傷疤都沒有了,柯拉麗媽媽……」
「那麼你呢,普拉爾?你呢?尤利斯?……」
她越來越激動,把他們稱為她的孩子。
帕特裡斯大聲說道:
「啊!柯拉麗媽媽,瞧您流淚了!媽媽,媽媽,您是多麼關心我們大家。當我們躺在手術台上,為了不叫喊而克制著自己的時候,我們看見您的眼裡滾動著大滴大滴的淚珠。柯拉麗媽媽是為她的孩子們流淚。那時我們就更咬緊牙關不吱聲了。」
「我呀,哭得更凶了,」她說,「因為你們是怕我難過。」
「今天您又哭了。啊!不,這是夠傷心的!您愛我們,我們也愛您。沒有什麼值得悲傷的。那麼柯拉麗媽媽,笑一笑吧……喏,亞邦回來了,亞邦總是笑嘻嘻的。」
她趕快站了起來。
「您相信他能逮一個回來嗎?」
「當然,我相信!我告訴亞邦揪一個回來,他準能辦到。我只擔心一件事……」
他們都向門廳走去。塞內加爾人已經上了階梯。他的右手拎著那人的脖子,應該說拎著一件破衣服更恰當,真像牽個木偶。上尉吩咐:
「放開他。」
亞邦鬆開手,那人倒在門廳的地上。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軍官喃喃地說,「亞邦只有一隻右手,可他這隻手如果掐著某人的喉嚨,這人就非斃命不可,否則就是奇跡了。德國鬼子可領教過他的厲害。」
亞邦身材高大,皮膚黑亮,一頭鬈發,下頦上長著捲曲的髭鬚,左肩上的袖子空癟癟的,胸前掛著兩枚勳章;亞邦的一邊臉,一邊下頦,和一半嘴唇被炸彈炸掉了。另一半嘴唇裂到耳根,總像在笑,也像對他面部的傷疤感到吃驚,雖然勉強做了整容和植皮,但依然如此。
此外,亞邦失去了說話能力。他最多能含混不清地發出咕噥聲,因此人們得要他多次的重複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邊反覆地說著,一邊輪番地望望上司,又看看俘虜,就像一隻好獵狗對待它的獵物一樣。
「好,」軍官說,「只是以後手要輕一點。」
他朝那人彎下身子,拍了拍,發現他只是昏厥過去,他對護士說:
「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她肯定地說。
「您肯定從沒見過?任何地方都沒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的頭很大,頭髮烏黑,塗著發蠟,鬍鬚灰白。穿著裁剪得體的深藍色套裝,說明他生活富裕。
「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年輕女人說。
上尉搜查那人的口袋,發現連個紙片都沒有。
「那好,」上尉站起身來說,「等他醒了再審問。亞邦,把他的手腳捆好,丟在門廳裡,你在這裡看著他。你們其他人,該回康復中心去了。我有鑰匙。向柯拉麗媽媽道別,快走吧。」
傷員們一一道了別,上尉把他們送到門外,又回來,把柯拉麗帶到客廳,然後說:
「現在,我們來談談吧,柯拉麗媽媽。在解釋之前,先聽我簡單說幾句。」
他們坐在燃燒著的火爐前,火焰歡快地跳躍著。帕特裡斯把一個坐墊塞到柯拉麗媽媽的腳下,又關了一盞燈,這燈似乎使她感到不自在,現在她自然多了,於是他馬上說:
「您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八天前出院,住在納伊瓦馬約街這家醫院的康復中心附屬病室。我每天早上在那裡換藥,晚上在那裡睡覺。其他時間我就散步溜躂,中餐和晚餐東家吃到西家,有時拜訪一些老朋友。今天早晨,我在一家賣咖啡的餐廳裡等一個朋友,我忽然聽到別人最後說的幾句話……應當向您說明一下,這間大廳被隔成兩部分,中間的隔板一人高,一邊作咖啡廳,另一邊作餐廳。我當時獨自一人在餐廳這邊,那邊的兩個顧客背對著這邊,我看不見他們,他們大概以為這邊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很大,有些話被我聽見了,於是我記在了本子上。」
上尉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說道:
「這些話引起我注意是有道理的,您也會明白的。他們在說這些話之前,還談了一些別的問題,什麼火星、火星雨的問題,戰前有過兩次,是一種夜間信號,一旦發生情況就可以各就各位,立刻採取行動。這些您懂嗎?」
「不懂……為什麼呢?」
「您看,啊!我忘了告訴您,那兩個人是用英語談話的,他們用詞倒很準確,只不過發音不標準,我肯定他們兩個都不是英國人。我把這些話翻譯給您聽:
『那麼,總之,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其中的一個人說,『您和他務必在今晚七點以前趕到指定地點。』
『我們將趕到那裡,上校。汽車已定好。』另一個人說。
『好,請記住,那小女人是七點離開野戰醫院。』
『不用擔心。絕對不會錯,因為她老走那條路,經過彼埃爾—夏龍街。』
『您的一切計劃都落實了嗎?』
『一點一點都已落實。將在謝洛街盡頭的廣場上動手,即便那裡有幾個人也來不及救她,因為我們的行動會像閃電似的快速。』
『司機可靠嗎?』
『我相信,我們給了他那麼多的報酬,他會聽我們的話的,這就行了。』
『很好,我坐車到約定的地方等您。您便把那女郎交給我。這樣我們就能控制局面了。』
『弄到那小女人,上校,不能說不是件美事,那妮子真是太漂亮了。』
『是很漂亮,我很早就見過她,但沒能和她認識……因此這回我採取了迅速果斷的措施。』
上校又說,『可能她會又哭又鬧,大喊大叫。這更好!我喜歡有人抵抗……在我最興奮的時候。』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另一個也跟著笑了。他們付了款,我也就立即起身走到門口去看,只有一個人從這個門走出去,這人嘴上留著濃密的髭鬚,向下垂著,頭上戴著一頂灰氈帽。另一個是從側門走的。這時街上只有一輛出租車,這傢伙上了車,我就沒有再追蹤。僅僅……僅僅……因為我知道您是每天晚上七點鐘離開醫院,而且是從彼埃爾—夏龍街回家的,是嗎?所以我就以為……」
上尉沒說下去。年輕女人思索著,顯出不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說:
「為什麼您不告訴我呢?」
上尉說:
「告訴您!那麼,如果說的不是您呢?為什麼要打擾您?要是與您有關,您又該如何防範呢?您的敵人,一計不成,一定又會設置新的陷阱,誰知道呢?我們無法預料。因此最好的辦法是同他們鬥爭。於是我把這些在康復中心做治療的您的老病號們找來了。我正好有個朋友就住在廣場上,我請他在六點到九點把房子借給我用。這就是我所做的,柯拉麗媽媽。至於我現在做的,您都知道了,您對此有什麼想法呢?」
她把手伸給上尉:
「我想,您把我從一場我自己一無所知,卻十分可怕的危險中救了出來,我感謝您。」
「啊!不用謝,」上尉說,「我不接受感謝。對於我來說,成功就是快樂!不過,我要問您,您對這件事本身有什麼看法。」
她毫不猶豫地坦率回答:
「我沒什麼看法。您對我說的所有這一切,沒有一句話或者一件事能使我想起點什麼。」
「您沒有敵人嗎?」
「沒有個人恩怨。」
「兩個劫持您的人要把您交給另一個男人,他說認識您,您認識他嗎?」
她有點臉紅了,說:
「任何女人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公開或非公開追求她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
上尉沉默了好長時間,然後說:
「那麼我們只好通過審問俘虜來弄清一些情況了。如果他拒絕交待,那就對他不起……我就把他交給警察局,讓他們去弄個明白。」
年輕女人哆嗦了一下:
「交給警察局?」
「當然,否則我拿他怎麼辦呢?這不是我的事,是警察局的事。」
「不,不!」她著急地嚷著,「毫無意義!這樣人家就會涉入我的私生活!……就要進行調查!……我的名字就會進入所有的故事中去!……」
「然而,柯拉麗媽媽,我不能……」
「啊!我求您,哀求您,朋友,再想個別的辦法吧,只要不涉及到我!我不想讓人談論我!」
上尉看了她一眼,感到非常驚訝,她居然那麼激動,他說:
「不會談到您的,柯拉麗媽媽,我保證。」
「那麼,您要怎樣處理這個人呢?」
「我的上帝呀,」他笑著說,「首先我要禮貌地問他願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感謝他對您的關照,然後請他出去。」
他站起來又說:
「您想見他嗎,柯拉麗媽媽?」
「不,」她說,「我太累了!如果您不需要我,您就獨自一人去審問吧,過後再把情況告訴我……」
由於護士工作的辛勞和剛才所受的驚嚇,她確實顯得精疲力盡了。上尉沒再堅持,走出客廳,把門關上。
她聽他在說:
「喂,亞邦,你看好了嗎?沒什麼新情況嗎?你的俘虜呢?啊!您在這兒,夥計?您開始呼吸了?啊!亞邦的手是太重了點……嗯?什麼?您不說話……啊!這樣!可是,怎麼啦?他不動了……媽媽,只怕是……」
他叫了一聲,柯拉麗往門廳跑去,遇到上尉,他想攔住她,急忙對她說:
「別來,有什麼用呢?」
「您受傷了!」她驚叫道。
「我?」
「您袖口上有血。」
「真的,沒關係,是沾了那俘虜的血。」
「他受傷了?」
「是的,嘴裡出血,血管破裂了……」
「怎麼!亞邦是不是掐得太……」
「不是亞邦弄的。」
「那麼是誰呢?」
「他的同夥。」
「那麼,他們又返回來了?」
「是的,他們把他掐死了。」
「他們掐死的!不,這叫人難以相信。」
她終於推開了上尉,走到俘虜跟前。俘虜一動也不動,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脖子上繫著一條兩頭有環扣的細的紅絲繩。
右手和左腿
「又減少了一個壞蛋,柯拉麗媽媽,」帕特裡斯•貝爾瓦把柯拉麗帶進客廳,並隨即同亞邦一起進行了調查以後說,「我看到這壞蛋的手錶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請記住這個名字。」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輕鬆,不再激動了,然後他一邊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一邊說:
「我們經歷過多少磨難,看到那麼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麗媽媽,別為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傷心落淚了,他是被同夥殺死的。不需要致悼詞,是 嗎?亞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現在廣場上沒人,把他拖到布裡塔爾街,越過鐵柵欄扔進卡利拉博物館的花園裡。那裡的鐵柵欄雖然高,但亞邦的右手不會有困難。這 樣,柯拉麗媽媽,事情就掩蓋過去了。人家不會談到您了,這回我可是要您感謝了。」
他笑起來。
「是要感謝,而不是問候。薩佩洛特是一個多壞的獄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虜!我怎麼就沒有料到,第二個劫持人,就是那個戴氈帽的傢 伙,會去告訴等在汽車裡的第三個同夥,而他們兩人又會一起來救他們的這個同夥呢?他們來過了,當我和您在客廳聊天的時候,他們從便門進來,經過廚房來到與 門廳相連的小門前,打開一條窄縫,那俘虜一直昏迷著被捆在那裡,離他們兩人很近。怎麼辦呢?不可能在亞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門廳。如果不救出他,他便會暴露 和出賣他的同謀,那麼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就不能實現。怎麼辦?於是一個同夥彎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繩子套住俘虜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聲不響地拉著環 扣,直到他嚥氣。無聲無息,一切都在靜悄悄中進行。他們來了,殺了人,又走了,道聲晚安,這就完了,他們的同夥永遠說不了話啦。」
上尉顯得很高興。
「俘虜死了,」他說,「明天早晨,司法部門將會在一個封閉的花園裡發現一具屍體,而不瞭解任何情況。我們同樣不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們永遠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綁架您。真的,我像獄卒,警察一樣毫無用處,我甚至還不如他們。」
他繼續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雖然他少了一條腿,卻並沒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盡量帶動大腿和膝關節,才能保持靈活,這樣就引起臀部和肩 膀的不協調。不過,他身材魁梧,舉止瀟灑,也就彌補了這種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不協調表現得很不在意,這樣這種不協調也就不明顯了。
他面部輪廓開闊,由於飽經風霜,皮膚黝黑,他坦率,詼諧,經常愛開玩笑。貝爾瓦上尉年齡在二十八至三十歲之問。他的風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國時期的軍官們,兵營的生活賦予他們一種特別的神情,即便在沙龍裡,在女人身邊也改不了。
他停下來欣賞柯拉麗。她美麗的臉龐上滲著汗珠。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聲地說:
「我一點也不瞭解您。在醫院,護士和大夫們叫您柯拉麗夫人。您的傷員們稱您媽媽。那麼您夫家姓什麼,娘家又姓什麼呢?您結婚了嗎?或者是寡 居?您住在哪裡?這些都一無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時間經過或離開同一條街道。偶爾有一個披著長白髮留著鬍鬚的男僕,脖子上圍著圍巾,戴著一副黃眼鏡,陪 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時候坐在院子裡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問他,他從不回答。
「因此我對您一無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說,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麗媽媽,可能由於我對您很不瞭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 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對,很痛苦!您給人的印象是,您時時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獨,沒有人關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著一件 事,我等待機會找您談……我想,您無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兄弟來幫助您和保護您。我說得不對嗎?柯拉麗媽媽?」
上尉說話的時候,年輕女人的心在收縮著,她要與上尉保持一點距離,她不願意讓他瞭解他談到的那些隱私。她喃喃地說:
「是的,您說得不對。我的生活很簡單,我不需要保護。」
「您不需要保護!」上尉更加激動地說,「那麼,這些歹徒要劫持您?這個陰謀就是針對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見陰謀敗露,竟然殺人滅口啦?這難道 還不是問題嗎?我弄錯了嗎?您周圍潛伏著危險,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仇敵,您需要有人保護,以免中了他們的陰謀,也不對嗎?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幫助……那麼…… 那麼……」
她仍然沉默不語,甚至變得越來越反感,以至具有敵意。
軍官用手指頭敲著壁爐的大理石貼面,向柯拉麗說:
「好吧,」他以堅決的口氣說,「好,如果您拒絕我的幫助,那麼,我將強迫您接受。」
她搖搖頭。
「我強迫您接受,」他語氣堅定地重複說,「這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的權利。」
「不,」她小聲說。
「我絕對有權利,」貝爾瓦上尉說,「而這樣做,是為了一個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徵求您的同意,柯拉麗媽媽。」
「什麼理由?」年輕女人望著他說。
「我愛您。」
他說得很明確,沒有初戀者那種膽怯,而是像個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漢。
她羞紅了臉,低下了頭,而上尉卻欣喜若狂地說:
「我不是逼您說出來,嗯,媽媽?我沒有熱烈的言詞,也不下跪,沒有大的動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幾句話要對您說,不是跪著說。您不難瞭解我。 是的,柯拉麗媽媽,您徒勞地裝出不願和人接觸的樣子,您很清楚我愛您,您老早就知道了。當您那雙纖纖細手接觸到我流血的頭顱時,我們就共同播下了愛情的種 子。別人的動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雙手使我感覺充滿著愛撫,無限深情的愛撫,還有您的無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時候,您給我撫愛,掉下眼淚。可是誰見了 您會不愛呢?剛才那七位病友都愛著您,柯拉麗媽媽。亞邦喜歡您。這都是些單純的士兵。他們保持著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著頭,無拘無束地大膽說了出 來,請相信他吧。」
年輕女人用雙手捂著她滾燙的面頰,上身彎下來,不言不語。上尉又以洪鐘般的嗓音說:
「您明白嗎,我是昂著頭,毫無顧忌地大膽說出來的,您說是嗎?如果戰前我像現在這樣殘廢,我是不會這樣向您表露我的愛情的,我請您原諒我的冒 昧。但是,現在……啊!柯拉麗媽媽,請相信,這時,面對著您這樣一個我熱烈愛著的女人,我甚至沒有想到我是個殘廢。我也從沒有想過我是否有點可笑或者狂 妄。」
他停下來,換了一口氣,又站起身來接著說:
「事情本該這樣,人們應該懂得,這場戰爭中致殘的人,不是受蔑視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拋棄的不幸者,他們是完全正常的人。對,正常的人!少一條 腿,那又怎樣?它既不妨礙我的大腦,也不妨礙我的心臟。戰爭奪去了我的一條腿,一隻胳膊,甚至奪去了兩條腿,兩隻胳膊,我難道就沒有愛的權利了嗎?就只有 忍受難堪或被人憐憫的痛苦嗎?憐憫?我們不需要別人憐憫,不需要別人勉為其難地來愛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對我們的仁慈、憐愛。我們對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對社 會,路人,對我們屬於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樣,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爐: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們,無論是瘸腿的、斷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殘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決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還強一些。 怎麼樣!這些人曾用兩條腿快速地攻擊敵人,一旦他們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辦公室,把腳擱在壁爐上的人了嗎?根本不是!那麼請把我們同別的人一樣對待吧! 請相信,我們會爭取到我們應有的地位,並懂得如何維護它。沒有什麼幸福我們不能得不到,經過訓練和鍛煉,沒有什麼工作我們不能幹。亞邦的右手已經勝過常人 的兩隻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樂意,可以每小時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繼續說: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們懂得如何使用它們,其他就無關緊要了。我們在什麼事情上退卻過?無論是從事一項工作,或生兒育女,我 們不是和殘廢前一樣嗎?可能還更好一些。我可以說,我們生的孩子將一樣長得結實,他們照樣會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質和充沛的精力。柯拉麗 媽媽,這就是我們的願望。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假腿阻礙我們前進,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用枴杖同血肉的腿一樣站得穩穩當當。我們不認為愛上我們是一種犧牲,也不 必高喊英雄主義,因為這樣的姑娘嫁給一個盲人士兵是體面的!
「還有一點,我們不是什麼與眾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難倒我們,這是得到兩三代的人認同的一個常理。您知道,在法蘭西這樣的國度裡,已 經擁有數以百萬計的殘廢人的時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麼刻板,總之在未來的新人道主義中,將包括兩隻胳膊的人,一隻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頭髮的人,有金黃 色頭髮的人,有留鬍子的,也有不留鬍子的人一樣。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過著隨意的生活,並不需要完美無缺。因為我的生命是您給的,柯拉麗媽媽,我的幸 福也有賴於您。我不要等很久,就會得到您對我的小小演說的答覆。好!總算說完了。本來我還有話要說,但沒有必要一天說完,是嗎?……」
上尉停住了,柯拉麗一言不發。他的內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愛情以後,柯拉麗一直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她的手在臉上和額頭上來回搓著。兩肩輕輕顫抖著,彎著腰。她把纖細的手指移開,動作非常優美,上尉看見了她美麗的臉龐。
「你為什麼哭呢,柯拉麗媽媽?」
他用你稱呼,並沒有使她感到不安。她為他包紮過傷口,他們之間早已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係,貝爾瓦上尉對她顯得親暱而又尊敬,使人無可厚非。他問她:
「是因為我使您落淚的嗎?」
「不,」她低聲說,「是因為您的樂觀,您的風度,您沒有屈從於命運,而是居高臨下地駕馭著它,你們當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費力地超越了命運,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比無憂無慮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麼您不抱怨我剛才對您說的那些話嗎?……」
「抱怨您?」她說,裝著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贊成您的意見!如果要她們在前線歸來的人當中挑選喜愛的人的話,我敢肯定,會挑那些傷勢最重的人。」
他點點頭。
「我問的不是喜愛不喜愛,而是要您對我的話作一個明確的答覆。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不。」
「那麼請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他鄭重其事地說:
「您不讓我說嗎?」
「我不讓您說!」
「那麼,我發誓,下次見到您時,一定沉默……」
她低聲說:
「您再也見不到我了。」
這句話使上尉更加納悶。
「為什麼再也見不到您了,柯拉麗媽媽?」
「因為我不願見到您。」
「您這樣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著他,然後慢慢地說:
「我已經結婚了。」
這番話似乎並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靜地說:
「那好,您將結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個老頭,您並不愛他。他將會明白這點的……」
「別開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麗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說得對,柯拉麗媽媽,請您原諒,我在同您談這件十分嚴肅的事情時,語氣不夠認真。這關係到我的生活,也關係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們的生活終將走到一起,您的拒絕並不構成障礙,因此您的答覆也是無用的。我對您別無所求。我等待著命運的恩賜,使我們終將結合。」
「不會。」她說。
「會的,事情終將如此。」他說。
「事情不會如願,肯定不成。我請您以名譽擔保,答應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聽我的名字。我本想促進我們的友誼,可是您的自白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希望任何人走進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說話語氣強烈,同時還試圖掙脫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裡斯•貝爾瓦反駁說:
「您錯了……您沒有權利這樣糟蹋自己……我請您考慮考慮……」
她推開上尉。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柯拉麗這一推,把她放在壁爐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於扣得不緊,提包打開了,從裡面滾出兩三樣東西,她趕忙去拾,貝爾瓦也趕忙彎腰去撿。
「嗒,還有這個。」他說。
這是一個用草編的小盒,也碰開了,念珠從裡面滾了出來。
他們兩人都無言地站在那裡,上尉盯著念珠,小聲地說: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絲托座……一樣的工藝,一樣的材料,這太奇怪了……」
他渾身一哆嗦,而年輕女人直截了當地問:
「怎麼回事?」
他捻著念珠鏈中的一顆較大的念珠,項鏈的一頭串著十多顆念珠,另一頭串著短短的祈禱鏈。這顆念珠沿托座邊斷裂了。
「這,」他說,「這太巧了,巧得令人難以想像,我不敢冒昧……不過我可以當場驗證……在此之前,請告訴我,這串念珠是誰給您的?……」
「沒有誰給我,」她說,「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擁有它之前,它曾經屬於某個人,是嗎?」
「屬於我母親,肯定的。」
「啊!您從母親那裡得來的?」
「是的,我認為是從她那裡來的,她還留給我一些其他的首飾。」
「您母親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時候,我才四歲。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為什麼問這個,與念珠有關嗎?」
「關於這個,」他說,「這顆斷成兩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開他的軍上衣,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隻表。這只表的小銀鏈上掛著幾件飾物。
其中也有一顆斷掉一半的紫晶圓球,也裝有一副金絲托座。這兩顆圓球看起來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金絲托座也一樣。
他們不安地對視著。柯拉麗輕輕地說:
「這只是個巧合,不會有別的事……」
「當然,」上尉說,「可是我們得承認,這兩個半顆的紫晶圓球可以正好合上……」
「這不可能,」柯拉麗驚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樁事,事實是無可辯駁的,她只這樣說了一句。
然而上尉決心試試。他右手拿著半顆念珠,左手拿著表飾上的半顆紫晶球,慢慢地摸索著一點點地對準,最後手不動了,已經完全合上了。
兩個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對應,合得嚴絲密縫。兩個紫晶半圓球的顏色一樣。合起來就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球。
他們很激動,充滿著神秘感,好久沒有說一句話。貝爾瓦小聲說:
「我也不知道這表飾上的紫晶珠的來歷。我從孩提時代起,就看見它裝在我的一個紙盒裡,同其他一些價值不大的鐘鑰匙、舊戒指、舊圖章等混在一起。兩三年前,我從中選了些玩藝做表飾。這半顆紫晶球是哪來的,我不知道。可是據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開,然後仔細地察看,最後作結論似地說:
「我知道,毫無疑問,這顆最大的念珠曾經掉在地上,裂成兩半,一半還留在念珠鏈上,一半就做了表飾,就這樣。我和您現在擁有的半顆紫晶球,二十年前屬於某個主人。」
他走到柯拉麗身邊,用同樣的語氣,並略帶嚴肅地說:
「您剛才禁止我說,我還是相信命運,事情終將使我們走到一起。您還否認嗎?究竟會不會這樣,或者純粹是巧合,我們都無權下結論——或許存在一 個事實,它證明,我們兩人的命運過去就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們將在未來重逢,永不分離。但未來太遙遠,我們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脅,我要向您伸 出友誼之手。請注意,我不再向您談論愛情了,只談友誼,同意嗎?」
她仍然一言不發,兩顆紫晶球嚴絲密縫地,奇跡般地合攏的事實困擾著她,她好像並沒有聽見上尉說話。
「同意嗎?」上尉又問。
停了一會兒,她答道:
「不。」
「那麼,命運向您表明了它的意願,還不夠嗎?」
她說: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那好,我會視情況而定。這不會要很長時間的。在此之前,我保證決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聽我。」
「決不。我向您保證。」
她握了握他的手說:
「再見!」
上尉回答:
「再見!」
她動身走了,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猶豫了一會。上尉站在壁爐邊一動沒動。柯拉麗又說了一聲:
「再見!」
他馬上又回了一聲:
「再見,柯拉麗媽媽。」
此刻,他們要說的話都說了,上尉沒再挽留。她走了。
門關上了,這時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著柯拉麗纖細的身影在樹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裡。他的心裡感到痛苦:
「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是的,我會再見到她的!」他大聲說,「可能就在明天。神明會保佑我嗎?」
他拄著枴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館吃完晚飯,就到了納伊區。野戰醫院的康復中心是馬約街的一座漂亮別墅,前面是布洛涅樹林。那裡的紀律鬆弛,上尉晚上可以隨時進出,只要向女看護請個假就行了。
「亞邦在嗎?」上尉問。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他說,「有我的信吧?」
「沒有,上尉,只有一個包裹。」
「誰寄的?」
「是一個信使送來的,只說了一句,『這是給貝爾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間裡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間,這間房子在最頂層,是他自己挑選的,他看見包裹是用紙包的,用繩子捆著,就放在桌上。
他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把很大的生了銹的鑰匙,式樣和製作看起來年代已經久遠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盒子既沒有留地址,也沒有任何標識。他想,可能是弄錯了,便把鑰匙裝進了口袋。
「今天的謎夠多的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睡覺吧。」
然而,當他去拉窗簾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見離布洛涅樹林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閃爍。
於是他想起了在餐館聽到的關於火星雨的那番談話,這是他們陰謀劫持柯拉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