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 - Maurice Leblanc

出自宅犬維基
於 2008年4月30日 (三) 22:21 由 Cyesuta討論 | 貢獻 所做的修訂 →‎一把生銹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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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雨

柯拉麗媽媽

這不到六點半,天就很黑了,兩個士兵來到卡利拉博物館對面,謝洛街和彼埃爾—夏龍街的交叉路口。
兩個當中,一個穿天藍色步兵軍大衣,另一個是塞內加爾人,穿淺灰毛料軍服,緊腰上裝,肥大的短褲,這是戰爭期間朱阿夫軍團和非洲軍團的著裝。他們兩個一個只有一條左腿,一個只剩一條右臂。
他們繞街心廣場轉了一圈,停下來。街心廣場中央是一叢美麗的矮雪輪花。那個士兵扔過去一支香煙,塞內加爾士兵拾起來,猛地抽了幾口,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掐滅,放在口袋裡。
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從卡利拉街又走來兩個士兵,他們的軍服有點不倫不類,看不出什麼兵種。不過,其中一個戴著朱阿夫軍團的小圓帽,另一個則戴著炮兵帽子。前者手裡拄著丁字枴杖,後者撐著手杖。
這兩個人倚在人行道旁的書亭上。
又有三個人分別從被埃爾—夏龍街、布裡塔爾街和謝洛街走來。他們一個是獨臂輕步兵,一個是瘸腿工兵,一個是髖骨受過傷的海軍陸戰隊士兵。他們一直朝前走,走到一棵樹旁,靠在那兒。
他們七人沒有進行任何交談,彷彿互相都不認識,也沒有注意別人。
他們一動不動地靠著樹或書亭,或站在雪輪花前面。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三日的晚上,難得有幾個行人走過這條光線幽暗的冷僻街口,也沒有人去注意這幾個站立不動的人影。
六點半的鐘聲敲響了。
這時面向廣場的一幢房子的門開了。一個男人從門裡走出來,然後把門關上,穿過謝洛街,繞著廣場走了一圈。
這是一位穿著卡其服的軍官,頭戴紅色警帽,帽子上飄著三根金色的飾帶,頭上的繃帶把額頭和頸背都遮住了。這人很高很瘦,右腿是木製的假肢,拄著一根枴杖。
這位軍官離開廣場,走到彼埃爾—夏龍街,然後轉過身四處張望。
他仔細地觀察廣場中的一棵樹。用枴杖頭輕輕地頂了一下往外突出的肚子,收收腹便又走了。
這回,他決定沿著彼埃爾—夏龍街走到巴黎市中心去。因此他來到香榭麗捨大街,上了左邊的人行道。
他又走了二百多步,這裡有一家大旅社,正如告示上寫的,已改名為野戰醫院。軍官在不遠處隱蔽著,等候著。
六點三刻過了,七點的鐘聲又響了。
又過了幾分鐘。
從醫院走出來五個人,接著又出來兩個人。最後從門廳裡走出一個女郎,穿著有紅十字標誌的藍大衣。
「就是她,」軍官自言自語道。
她從他剛才走過的路,到達彼埃爾—夏龍街,又邁上右邊的人行道,逕直朝謝洛街口走去。
她步伐輕盈、矯健而有節奏。她走得快時,藍紗巾在她肩頭飄動。她的大衣雖然很寬大,但人們還是看得出她臀部扭動和青春的風度。
軍官一直漫不經心地跟在她後面,並一邊掄著他的手杖,像一個在街頭閒逛的人。
這時,街上除了這個軍官和女郎以外,根本看不到別的人。
可是,當女郎剛剛穿過馬爾索街的時候,早就停在街上的一輛汽車開動了,朝著那年輕女人前進的方向行駛,在她身後,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
這是一輛出租汽車。軍官注意到了兩點:車裡坐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留著濃密的小鬍子,頭上戴一頂灰氈帽,幾乎一直把身子探出車外,同司機說著話。
可是護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軍官換到另一邊的人行道上,加快了腳步,因為那護士離街口越來越近,汽車加快了速度。
軍官從他所在的地方打量了一下廣場,但不管他的目光如何敏銳,黑暗中,根本看不見那七個殘廢軍人。此外,這時候根本沒有任何行人,也沒有任何車輛。天幕下,黑暗中,在兩條寬闊的街道交叉口上,唯有垂著窗簾的兩列有軌電車劃破沉寂的夜色。
年輕女郎也在注意觀察街上的情況,但她似乎沒有發現令人不安的跡象。她沒有一點遲疑不決的表示,一直跟在她後面的汽車也並沒有使她感到驚訝,她沒有回過一次頭。
然而汽車追了上來,在廣場邊上,離那護士最多只有十至十五米的距離行駛著,當她專心地開始朝樹林走去時,汽車又逼近一步,離開了車道,沿著人行道行駛。靠人行道對面一側,即左側,把身子探出車外的那個人,這時打開車門,站在了踏腳板上。
那軍官又急忙趕過來,也顧不上被人發現。事情已到千鈞一髮之際,這些人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乎。軍官把哨子放在了嘴上。毫無疑問,預料中的事即將發生。
果然汽車戛然停下。
兩個男人從兩邊車門跳出,衝到廣場的人行道上,離書亭只有幾米遠。
隨著年輕女人的一聲慘叫,軍官尖利的哨音同時響起。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男人抓到了獵物,就迅速往車裡拖。而那幾名殘廢軍人好像是從樹洞裡竄出來的一樣,奮力追趕著匪徒。
戰鬥持續時間不長。可以說沒有戰鬥。司機一發現有人伏擊,便以最快的速度駕車逃走。而那兩個男人見事情敗露,又見面前舉著這麼多的手杖和枴杖,軍官還用槍瞄準他們,就丟下那個女人逃走了。為了怕中彈,他們左躲右閃,最後消失在布裡塔爾街的黑暗中。
「快追,亞邦,」軍官對一隻胳膊的塞內加爾人吩咐道,「去捉一個來見我。」
軍官扶著那個嚇得渾身打戰的年輕女人,她差點暈過去了。他十分關切地對她說:
「別怕,柯拉麗媽媽,是我,貝爾瓦上尉……帕特裡斯•貝爾瓦……」
她含糊不清地說:
「啊!是您,上尉……」
「是的,是您的朋友們,您在野戰醫院護理過的傷員,我從康復中心把他們找了來保護您的。」
「謝謝……謝謝……」
她聲音顫抖著,又問:
「那麼其他的人?那兩個男的呢?」
「跑了。亞邦正在追捕他們。」
「他們想要我幹什麼?你們怎麼會奇跡般地出現在這裡?」
「這個問題我們留到以後再談,柯拉麗媽媽。我們先談談您吧。我把您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您看,您應當到這裡來……恢復和休息一下。」
在一個士兵的幫助下,他把她扶進三刻鐘以前他從那裡出去的房子裡。年輕女人順從了他。
他們走進底層的客廳,他打開電燈,那裡燒著一堆柴火。
「請坐。」他說。
女人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接著上尉吩咐道:
「你,普拉爾,到餐廳找一個杯子來。你,裡布拉,到廚房去拿一瓶涼水來……夏特蘭到櫃子裡拿瓶朗姆酒來……還有……」
「還有,」她笑著說,「只要一杯水就夠了。」
現在她蒼白的兩頰恢復了紅潤,嘴唇有了血色,洋溢在臉上的笑容恢復了自信。
這張臉充滿了嫵媚和溫柔,五官端正,皮膚細膩,表情像孩子一樣的純真、好奇;她在看東西的時候,兩眼總是睜得大大的。但這和藹和溫柔,又常給人一種堅毅的印象。她目光深沉,前額被白護士帽下的兩條黑帶遮住了。
「啊,」當她喝完一杯水後,上尉高興地說道,「您看起來好多了,柯拉麗媽媽,是嗎?」
「是好多了!」
「好極了!可剛才真可怕!多險啊!那麼應該弄清楚,搞個水落石出是嗎?現在,小伙子們,過來向柯拉麗媽媽問好。嗯,夥計們,是誰說的,過去柯拉麗媽媽把我們照料得舒舒服服,把枕頭拍得又鬆又軟,讓我們的腦袋一睡上去就陷進去了,我們將來也要照顧她,像孩子照顧自己的媽媽那樣?」
他們這些斷臂的,缺腿的殘廢軍人都趕緊向她圍攏來,高興地看著她。她親切地同他們握手。
「裡布拉,怎麼樣,這條腿好了嗎?」
「不痛了,柯拉麗媽媽。」
「你呢,瓦蒂內,你的肩膀怎樣?」
「一點傷疤都沒有了,柯拉麗媽媽……」
「那麼你呢,普拉爾?你呢?尤利斯?……」
她越來越激動,把他們稱為她的孩子。
帕特裡斯大聲說道:
「啊!柯拉麗媽媽,瞧您流淚了!媽媽,媽媽,您是多麼關心我們大家。當我們躺在手術台上,為了不叫喊而克制著自己的時候,我們看見您的眼裡滾動著大滴大滴的淚珠。柯拉麗媽媽是為她的孩子們流淚。那時我們就更咬緊牙關不吱聲了。」
「我呀,哭得更凶了,」她說,「因為你們是怕我難過。」
「今天您又哭了。啊!不,這是夠傷心的!您愛我們,我們也愛您。沒有什麼值得悲傷的。那麼柯拉麗媽媽,笑一笑吧……喏,亞邦回來了,亞邦總是笑嘻嘻的。」
她趕快站了起來。
「您相信他能逮一個回來嗎?」
「當然,我相信!我告訴亞邦揪一個回來,他準能辦到。我只擔心一件事……」
他們都向門廳走去。塞內加爾人已經上了階梯。他的右手拎著那人的脖子,應該說拎著一件破衣服更恰當,真像牽個木偶。上尉吩咐:
「放開他。」
亞邦鬆開手,那人倒在門廳的地上。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軍官喃喃地說,「亞邦只有一隻右手,可他這隻手如果掐著某人的喉嚨,這人就非斃命不可,否則就是奇跡了。德國鬼子可領教過他的厲害。」
亞邦身材高大,皮膚黑亮,一頭鬈發,下頦上長著捲曲的髭鬚,左肩上的袖子空癟癟的,胸前掛著兩枚勳章;亞邦的一邊臉,一邊下頦,和一半嘴唇被炸彈炸掉了。另一半嘴唇裂到耳根,總像在笑,也像對他面部的傷疤感到吃驚,雖然勉強做了整容和植皮,但依然如此。
此外,亞邦失去了說話能力。他最多能含混不清地發出咕噥聲,因此人們得要他多次的重複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邊反覆地說著,一邊輪番地望望上司,又看看俘虜,就像一隻好獵狗對待它的獵物一樣。
「好,」軍官說,「只是以後手要輕一點。」
他朝那人彎下身子,拍了拍,發現他只是昏厥過去,他對護士說:
「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她肯定地說。
「您肯定從沒見過?任何地方都沒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的頭很大,頭髮烏黑,塗著發蠟,鬍鬚灰白。穿著裁剪得體的深藍色套裝,說明他生活富裕。
「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年輕女人說。
上尉搜查那人的口袋,發現連個紙片都沒有。
「那好,」上尉站起身來說,「等他醒了再審問。亞邦,把他的手腳捆好,丟在門廳裡,你在這裡看著他。你們其他人,該回康復中心去了。我有鑰匙。向柯拉麗媽媽道別,快走吧。」
傷員們一一道了別,上尉把他們送到門外,又回來,把柯拉麗帶到客廳,然後說:
「現在,我們來談談吧,柯拉麗媽媽。在解釋之前,先聽我簡單說幾句。」
他們坐在燃燒著的火爐前,火焰歡快地跳躍著。帕特裡斯把一個坐墊塞到柯拉麗媽媽的腳下,又關了一盞燈,這燈似乎使她感到不自在,現在她自然多了,於是他馬上說:
「您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八天前出院,住在納伊瓦馬約街這家醫院的康復中心附屬病室。我每天早上在那裡換藥,晚上在那裡睡覺。其他時間我就散步溜躂,中餐和晚餐東家吃到西家,有時拜訪一些老朋友。今天早晨,我在一家賣咖啡的餐廳裡等一個朋友,我忽然聽到別人最後說的幾句話……應當向您說明一下,這間大廳被隔成兩部分,中間的隔板一人高,一邊作咖啡廳,另一邊作餐廳。我當時獨自一人在餐廳這邊,那邊的兩個顧客背對著這邊,我看不見他們,他們大概以為這邊沒有人,說話的聲音很大,有些話被我聽見了,於是我記在了本子上。」
上尉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說道:
「這些話引起我注意是有道理的,您也會明白的。他們在說這些話之前,還談了一些別的問題,什麼火星、火星雨的問題,戰前有過兩次,是一種夜間信號,一旦發生情況就可以各就各位,立刻採取行動。這些您懂嗎?」
「不懂……為什麼呢?」
「您看,啊!我忘了告訴您,那兩個人是用英語談話的,他們用詞倒很準確,只不過發音不標準,我肯定他們兩個都不是英國人。我把這些話翻譯給您聽:
『那麼,總之,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其中的一個人說,『您和他務必在今晚七點以前趕到指定地點。』
『我們將趕到那裡,上校。汽車已定好。』另一個人說。
『好,請記住,那小女人是七點離開野戰醫院。』
『不用擔心。絕對不會錯,因為她老走那條路,經過彼埃爾—夏龍街。』
『您的一切計劃都落實了嗎?』
『一點一點都已落實。將在謝洛街盡頭的廣場上動手,即便那裡有幾個人也來不及救她,因為我們的行動會像閃電似的快速。』
『司機可靠嗎?』
『我相信,我們給了他那麼多的報酬,他會聽我們的話的,這就行了。』
『很好,我坐車到約定的地方等您。您便把那女郎交給我。這樣我們就能控制局面了。』
『弄到那小女人,上校,不能說不是件美事,那妮子真是太漂亮了。』
『是很漂亮,我很早就見過她,但沒能和她認識……因此這回我採取了迅速果斷的措施。』
上校又說,『可能她會又哭又鬧,大喊大叫。這更好!我喜歡有人抵抗……在我最興奮的時候。』
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另一個也跟著笑了。他們付了款,我也就立即起身走到門口去看,只有一個人從這個門走出去,這人嘴上留著濃密的髭鬚,向下垂著,頭上戴著一頂灰氈帽。另一個是從側門走的。這時街上只有一輛出租車,這傢伙上了車,我就沒有再追蹤。僅僅……僅僅……因為我知道您是每天晚上七點鐘離開醫院,而且是從彼埃爾—夏龍街回家的,是嗎?所以我就以為……」
上尉沒說下去。年輕女人思索著,顯出不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說:
「為什麼您不告訴我呢?」
上尉說:
「告訴您!那麼,如果說的不是您呢?為什麼要打擾您?要是與您有關,您又該如何防範呢?您的敵人,一計不成,一定又會設置新的陷阱,誰知道呢?我們無法預料。因此最好的辦法是同他們鬥爭。於是我把這些在康復中心做治療的您的老病號們找來了。我正好有個朋友就住在廣場上,我請他在六點到九點把房子借給我用。這就是我所做的,柯拉麗媽媽。至於我現在做的,您都知道了,您對此有什麼想法呢?」
她把手伸給上尉:
「我想,您把我從一場我自己一無所知,卻十分可怕的危險中救了出來,我感謝您。」
「啊!不用謝,」上尉說,「我不接受感謝。對於我來說,成功就是快樂!不過,我要問您,您對這件事本身有什麼看法。」
她毫不猶豫地坦率回答:
「我沒什麼看法。您對我說的所有這一切,沒有一句話或者一件事能使我想起點什麼。」
「您沒有敵人嗎?」
「沒有個人恩怨。」
「兩個劫持您的人要把您交給另一個男人,他說認識您,您認識他嗎?」
她有點臉紅了,說:
「任何女人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公開或非公開追求她的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誰。」
上尉沉默了好長時間,然後說:
「那麼我們只好通過審問俘虜來弄清一些情況了。如果他拒絕交待,那就對他不起……我就把他交給警察局,讓他們去弄個明白。」
年輕女人哆嗦了一下:
「交給警察局?」
「當然,否則我拿他怎麼辦呢?這不是我的事,是警察局的事。」
「不,不!」她著急地嚷著,「毫無意義!這樣人家就會涉入我的私生活!……就要進行調查!……我的名字就會進入所有的故事中去!……」
「然而,柯拉麗媽媽,我不能……」
「啊!我求您,哀求您,朋友,再想個別的辦法吧,只要不涉及到我!我不想讓人談論我!」
上尉看了她一眼,感到非常驚訝,她居然那麼激動,他說:
「不會談到您的,柯拉麗媽媽,我保證。」
「那麼,您要怎樣處理這個人呢?」
「我的上帝呀,」他笑著說,「首先我要禮貌地問他願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感謝他對您的關照,然後請他出去。」
他站起來又說:
「您想見他嗎,柯拉麗媽媽?」
「不,」她說,「我太累了!如果您不需要我,您就獨自一人去審問吧,過後再把情況告訴我……」
由於護士工作的辛勞和剛才所受的驚嚇,她確實顯得精疲力盡了。上尉沒再堅持,走出客廳,把門關上。
她聽他在說:
「喂,亞邦,你看好了嗎?沒什麼新情況嗎?你的俘虜呢?啊!您在這兒,夥計?您開始呼吸了?啊!亞邦的手是太重了點……嗯?什麼?您不說話……啊!這樣!可是,怎麼啦?他不動了……媽媽,只怕是……」
他叫了一聲,柯拉麗往門廳跑去,遇到上尉,他想攔住她,急忙對她說:
「別來,有什麼用呢?」
「您受傷了!」她驚叫道。
「我?」
「您袖口上有血。」
「真的,沒關係,是沾了那俘虜的血。」
「他受傷了?」
「是的,嘴裡出血,血管破裂了……」
「怎麼!亞邦是不是掐得太……」
「不是亞邦弄的。」
「那麼是誰呢?」
「他的同夥。」
「那麼,他們又返回來了?」
「是的,他們把他掐死了。」
「他們掐死的!不,這叫人難以相信。」
她終於推開了上尉,走到俘虜跟前。俘虜一動也不動,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脖子上繫著一條兩頭有環扣的細的紅絲繩。

右手和左腿

「又減少了一個壞蛋,柯拉麗媽媽,」帕特裡斯•貝爾瓦把柯拉麗帶進客廳,並隨即同亞邦一起進行了調查以後說,「我看到這壞蛋的手錶上刻著自己的名字: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請記住這個名字。」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輕鬆,不再激動了,然後他一邊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一邊說:
「我們經歷過多少磨難,看到那麼多勇敢的人倒下去,柯拉麗媽媽,別為穆斯塔法•拉法拉約夫傷心落淚了,他是被同夥殺死的。不需要致悼詞,是嗎?亞邦已把他弄走了,趁現在廣場上沒人,把他拖到布裡塔爾街,越過鐵柵欄扔進卡利拉博物館的花園裡。那裡的鐵柵欄雖然高,但亞邦的右手不會有困難。這樣,柯拉麗媽媽,事情就掩蓋過去了。人家不會談到您了,這回我可是要您感謝了。」
他笑起來。
「是要感謝,而不是問候。薩佩洛特是一個多壞的獄卒!那些人多巧妙地弄死了我的俘虜!我怎麼就沒有料到,第二個劫持人,就是那個戴氈帽的傢伙,會去告訴等在汽車裡的第三個同夥,而他們兩人又會一起來救他們的這個同夥呢?他們來過了,當我和您在客廳聊天的時候,他們從便門進來,經過廚房來到與門廳相連的小門前,打開一條窄縫,那俘虜一直昏迷著被捆在那裡,離他們兩人很近。怎麼辦呢?不可能在亞邦的看守下把他拖出門廳。如果不救出他,他便會暴露和出賣他的同謀,那麼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就不能實現。怎麼辦?於是一個同夥彎下腰悄悄地伸出手,把繩子套住俘虜的脖子,慢慢地慢慢地,不聲不響地拉著環扣,直到他嚥氣。無聲無息,一切都在靜悄悄中進行。他們來了,殺了人,又走了,道聲晚安,這就完了,他們的同夥永遠說不了話啦。」
上尉顯得很高興。
「俘虜死了,」他說,「明天早晨,司法部門將會在一個封閉的花園裡發現一具屍體,而不瞭解任何情況。我們同樣不知道。柯拉麗媽媽,我們永遠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綁架您。真的,我像獄卒,警察一樣毫無用處,我甚至還不如他們。」
他繼續在屋子裡踱來踱去,雖然他少了一條腿,卻並沒有感到不方便,他每走一步,都要盡量帶動大腿和膝關節,才能保持靈活,這樣就引起臀部和肩膀的不協調。不過,他身材魁梧,舉止瀟灑,也就彌補了這種缺陷;而且他表面上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不協調表現得很不在意,這樣這種不協調也就不明顯了。
他面部輪廓開闊,由於飽經風霜,皮膚黝黑,他坦率,詼諧,經常愛開玩笑。貝爾瓦上尉年齡在二十八至三十歲之問。他的風度使人想起第一帝國時期的軍官們,兵營的生活賦予他們一種特別的神情,即便在沙龍裡,在女人身邊也改不了。
他停下來欣賞柯拉麗。她美麗的臉龐上滲著汗珠。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聲地說:
「我一點也不瞭解您。在醫院,護士和大夫們叫您柯拉麗夫人。您的傷員們稱您媽媽。那麼您夫家姓什麼,娘家又姓什麼呢?您結婚了嗎?或者是寡居?您住在哪裡?這些都一無所知。每天,您都在同一時間經過或離開同一條街道。偶爾有一個披著長白髮留著鬍鬚的男僕,脖子上圍著圍巾,戴著一副黃眼鏡,陪您或者接您。也有的時候坐在院子裡的同一把椅子上等您。有人問他,他從不回答。
「因此我對您一無所知,您是如此善良慈悲,我敢說,您又如此地美貌。柯拉麗媽媽,可能由於我對您很不瞭解,所以我想,您的生活一定很神秘,要不就是很痛苦,對,很痛苦!您給人的印象是,您時時生活在痛苦和不安之中。您很孤獨,沒有人關心您的幸福和安全。很早以前,我就想……我就想著一件事,我等待機會找您談……我想,您無疑需要一個朋友,一個兄弟來幫助您和保護您。我說得不對嗎?柯拉麗媽媽?」
上尉說話的時候,年輕女人的心在收縮著,她要與上尉保持一點距離,她不願意讓他瞭解他談到的那些隱私。她喃喃地說:
「是的,您說得不對。我的生活很簡單,我不需要保護。」
「您不需要保護!」上尉更加激動地說,「那麼,這些歹徒要劫持您?這個陰謀就是針對您的呀?劫持您的匪徒見陰謀敗露,竟然殺人滅口啦?這難道還不是問題嗎?我弄錯了嗎?您周圍潛伏著危險,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仇敵,您需要有人保護,以免中了他們的陰謀,也不對嗎?如果您不接受我的幫助……那麼……那麼……」
她仍然沉默不語,甚至變得越來越反感,以至具有敵意。
軍官用手指頭敲著壁爐的大理石貼面,向柯拉麗說:
「好吧,」他以堅決的口氣說,「好,如果您拒絕我的幫助,那麼,我將強迫您接受。」
她搖搖頭。
「我強迫您接受,」他語氣堅定地重複說,「這是我的義務,也是我的的權利。」
「不,」她小聲說。
「我絕對有權利,」貝爾瓦上尉說,「而這樣做,是為了一個超出一切的理由,使我不必徵求您的同意,柯拉麗媽媽。」
「什麼理由?」年輕女人望著他說。
「我愛您。」
他說得很明確,沒有初戀者那種膽怯,而是像個為吐露真情感到自豪和幸福的男子漢。
她羞紅了臉,低下了頭,而上尉卻欣喜若狂地說:
「我不是逼您說出來,嗯,媽媽?我沒有熱烈的言詞,也不下跪,沒有大的動作,也不必握手。我只有幾句話要對您說,不是跪著說。您不難瞭解我。是的,柯拉麗媽媽,您徒勞地裝出不願和人接觸的樣子,您很清楚我愛您,您老早就知道了。當您那雙纖纖細手接觸到我流血的頭顱時,我們就共同播下了愛情的種子。別人的動作使我感到疼痛,而您的雙手使我感覺充滿著愛撫,無限深情的愛撫,還有您的無限深情的目光。我疼痛的時候,您給我撫愛,掉下眼淚。可是誰見了您會不愛呢?剛才那七位病友都愛著您,柯拉麗媽媽。亞邦喜歡您。這都是些單純的士兵。他們保持著沉默。而我,我是上尉。我昂著頭,無拘無束地大膽說了出來,請相信他吧。」
年輕女人用雙手捂著她滾燙的面頰,上身彎下來,不言不語。上尉又以洪鐘般的嗓音說:
「您明白嗎,我是昂著頭,毫無顧忌地大膽說出來的,您說是嗎?如果戰前我像現在這樣殘廢,我是不會這樣向您表露我的愛情的,我請您原諒我的冒昧。但是,現在……啊!柯拉麗媽媽,請相信,這時,面對著您這樣一個我熱烈愛著的女人,我甚至沒有想到我是個殘廢。我也從沒有想過我是否有點可笑或者狂妄。」
他停下來,換了一口氣,又站起身來接著說:
「事情本該這樣,人們應該懂得,這場戰爭中致殘的人,不是受蔑視的、倒霉的和被生活拋棄的不幸者,他們是完全正常的人。對,正常的人!少一條腿,那又怎樣?它既不妨礙我的大腦,也不妨礙我的心臟。戰爭奪去了我的一條腿,一隻胳膊,甚至奪去了兩條腿,兩隻胳膊,我難道就沒有愛的權利了嗎?就只有忍受難堪或被人憐憫的痛苦嗎?憐憫?我們不需要別人憐憫,不需要別人勉為其難地來愛我們,也不需要別人對我們的仁慈、憐愛。我們對女人所要求的,正如對社會,路人,對我們屬於其中一部分的世界所要求的一樣,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完全平等。」
上尉又敲了敲壁爐:
「是的,完全的平等。我們,無論是瘸腿的、斷臂的、失明的、畸形的、殘缺不全的所有人,在肉體上和精神上決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可能還強一些。怎麼樣!這些人曾用兩條腿快速地攻擊敵人,一旦他們截了肢,就不如那些坐在辦公室,把腳擱在壁爐上的人了嗎?根本不是!那麼請把我們同別的人一樣對待吧!請相信,我們會爭取到我們應有的地位,並懂得如何維護它。沒有什麼幸福我們不能得不到,經過訓練和鍛煉,沒有什麼工作我們不能幹。亞邦的右手已經勝過常人的兩隻手,上尉的左腿,只要他樂意,可以每小時走八公里。」
他笑了笑又繼續說:
「右手和左腿……左手和右腿……只要我們懂得如何使用它們,其他就無關緊要了。我們在什麼事情上退卻過?無論是從事一項工作,或生兒育女,我們不是和殘廢前一樣嗎?可能還更好一些。我可以說,我們生的孩子將一樣長得結實,他們照樣會有胳膊有腿,其他方面……出色的心理素質和充沛的精力。柯拉麗媽媽,這就是我們的願望。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假腿阻礙我們前進,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用枴杖同血肉的腿一樣站得穩穩當當。我們不認為愛上我們是一種犧牲,也不必高喊英雄主義,因為這樣的姑娘嫁給一個盲人士兵是體面的!
「還有一點,我們不是什麼與眾不同的人!任何缺陷都不能難倒我們,這是得到兩三代的人認同的一個常理。您知道,在法蘭西這樣的國度裡,已經擁有數以百萬計的殘廢人的時候,健全人的概念不再那麼刻板,總之在未來的新人道主義中,將包括兩隻胳膊的人,一隻胳膊的人,正如有棕色頭髮的人,有金黃色頭髮的人,有留鬍子的,也有不留鬍子的人一樣。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人人過著隨意的生活,並不需要完美無缺。因為我的生命是您給的,柯拉麗媽媽,我的幸福也有賴於您。我不要等很久,就會得到您對我的小小演說的答覆。好!總算說完了。本來我還有話要說,但沒有必要一天說完,是嗎?……」
上尉停住了,柯拉麗一言不發。他的內心感到惶恐不安。
自他向她表白愛情以後,柯拉麗一直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她的手在臉上和額頭上來回搓著。兩肩輕輕顫抖著,彎著腰。她把纖細的手指移開,動作非常優美,上尉看見了她美麗的臉龐。
「你為什麼哭呢,柯拉麗媽媽?」
他用你稱呼,並沒有使她感到不安。她為他包紮過傷口,他們之間早已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係,貝爾瓦上尉對她顯得親暱而又尊敬,使人無可厚非。他問她:
「是因為我使您落淚的嗎?」
「不,」她低聲說,「是因為您的樂觀,您的風度,您沒有屈從於命運,而是居高臨下地駕馭著它,你們當中最卑微的人也毫不費力地超越了命運,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比無憂無慮地生活更美好和更感人的了。」
他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那麼您不抱怨我剛才對您說的那些話嗎?……」
「抱怨您?」她說,裝著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所有的女人都贊成您的意見!如果要她們在前線歸來的人當中挑選喜愛的人的話,我敢肯定,會挑那些傷勢最重的人。」
他點點頭。
「我問的不是喜愛不喜愛,而是要您對我的話作一個明確的答覆。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不。」
「那麼請回答我……」
「我的朋友,我的回答是,您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他鄭重其事地說:
「您不讓我說嗎?」
「我不讓您說!」
「那麼,我發誓,下次見到您時,一定沉默……」
她低聲說:
「您再也見不到我了。」
這句話使上尉更加納悶。
「為什麼再也見不到您了,柯拉麗媽媽?」
「因為我不願見到您。」
「您這樣做的理由呢?」
「理由?」
她眼睛看著他,然後慢慢地說:
「我已經結婚了。」
這番話似乎並不使上尉感到意外,他非常冷靜地說:
「那好,您將結第二次婚。您的丈夫一定是個老頭,您並不愛他。他將會明白這點的……」
「別開玩笑了,我的朋友……」
柯拉麗起身要走,他急忙抓住她的手。
「您說得對,柯拉麗媽媽,請您原諒,我在同您談這件十分嚴肅的事情時,語氣不夠認真。這關係到我的生活,也關係到您的生活。我深信,我們的生活終將走到一起,您的拒絕並不構成障礙,因此您的答覆也是無用的。我對您別無所求。我等待著命運的恩賜,使我們終將結合。」
「不會。」她說。
「會的,事情終將如此。」他說。
「事情不會如願,肯定不成。我請您以名譽擔保,答應我,不再去找我,也不要打聽我的名字。我本想促進我們的友誼,可是您的自白拉遠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希望任何人走進我的生活……任何人。」
她說話語氣強烈,同時還試圖掙脫被上尉抓住的胳膊。
帕特裡斯•貝爾瓦反駁說:
「您錯了……您沒有權利這樣糟蹋自己……我請您考慮考慮……」
她推開上尉。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柯拉麗這一推,把她放在壁爐上的提包碰掉在地上,由於扣得不緊,提包打開了,從裡面滾出兩三樣東西,她趕忙去拾,貝爾瓦也趕忙彎腰去撿。
「嗒,還有這個。」他說。
這是一個用草編的小盒,也碰開了,念珠從裡面滾了出來。
他們兩人都無言地站在那裡,上尉盯著念珠,小聲地說:
「奇怪的巧合……紫晶念珠……古老的金絲托座……一樣的工藝,一樣的材料,這太奇怪了……」
他渾身一哆嗦,而年輕女人直截了當地問:
「怎麼回事?」
他捻著念珠鏈中的一顆較大的念珠,項鏈的一頭串著十多顆念珠,另一頭串著短短的祈禱鏈。這顆念珠沿托座邊斷裂了。
「這,」他說,「這太巧了,巧得令人難以想像,我不敢冒昧……不過我可以當場驗證……在此之前,請告訴我,這串念珠是誰給您的?……」
「沒有誰給我,」她說,「我一直就有的。」
「可是在您擁有它之前,它曾經屬於某個人,是嗎?」
「屬於我母親,肯定的。」
「啊!您從母親那裡得來的?」
「是的,我認為是從她那裡來的,她還留給我一些其他的首飾。」
「您母親去世了?」
「是的。她死的時候,我才四歲。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可您為什麼問這個,與念珠有關嗎?」
「關於這個,」他說,「這顆斷成兩半的紫晶念珠……」
他解開他的軍上衣,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隻表。這只表的小銀鏈上掛著幾件飾物。
其中也有一顆斷掉一半的紫晶圓球,也裝有一副金絲托座。這兩顆圓球看起來大小一樣,顏色一樣,金絲托座也一樣。
他們不安地對視著。柯拉麗輕輕地說:
「這只是個巧合,不會有別的事……」
「當然,」上尉說,「可是我們得承認,這兩個半顆的紫晶圓球可以正好合上……」
「這不可能,」柯拉麗驚慌不安,她在想,她只一失手就引出了一樁事,事實是無可辯駁的,她只這樣說了一句。
然而上尉決心試試。他右手拿著半顆念珠,左手拿著表飾上的半顆紫晶球,慢慢地摸索著一點點地對準,最後手不動了,已經完全合上了。
兩個半球凹凸部分正好一一對應,合得嚴絲密縫。兩個紫晶半圓球的顏色一樣。合起來就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球。
他們很激動,充滿著神秘感,好久沒有說一句話。貝爾瓦小聲說:
「我也不知道這表飾上的紫晶珠的來歷。我從孩提時代起,就看見它裝在我的一個紙盒裡,同其他一些價值不大的鐘鑰匙、舊戒指、舊圖章等混在一起。兩三年前,我從中選了些玩藝做表飾。這半顆紫晶球是哪來的,我不知道。可是據我所知……」
他把球又分開,然後仔細地察看,最後作結論似地說:
「我知道,毫無疑問,這顆最大的念珠曾經掉在地上,裂成兩半,一半還留在念珠鏈上,一半就做了表飾,就這樣。我和您現在擁有的半顆紫晶球,二十年前屬於某個主人。」
他走到柯拉麗身邊,用同樣的語氣,並略帶嚴肅地說:
「您剛才禁止我說,我還是相信命運,事情終將使我們走到一起。您還否認嗎?究竟會不會這樣,或者純粹是巧合,我們都無權下結論——或許存在一個事實,它證明,我們兩人的命運過去就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安排好了,我們將在未來重逢,永不分離。但未來太遙遠,我們不能等待,今天您受到威脅,我要向您伸出友誼之手。請注意,我不再向您談論愛情了,只談友誼,同意嗎?」
她仍然一言不發,兩顆紫晶球嚴絲密縫地,奇跡般地合攏的事實困擾著她,她好像並沒有聽見上尉說話。
「同意嗎?」上尉又問。
停了一會兒,她答道:
「不。」
「那麼,命運向您表明了它的意願,還不夠嗎?」
她說: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那好,我會視情況而定。這不會要很長時間的。在此之前,我保證決不去找您。」
「也不要去打聽我。」
「決不。我向您保證。」
她握了握他的手說:
「再見!」
上尉回答:
「再見!」
她動身走了,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猶豫了一會。上尉站在壁爐邊一動沒動。柯拉麗又說了一聲:
「再見!」
他馬上又回了一聲:
「再見,柯拉麗媽媽。」
此刻,他們要說的話都說了,上尉沒再挽留。她走了。
門關上了,這時上尉只好走到窗前。上尉看著柯拉麗纖細的身影在樹林中穿行,消失在夜色裡。他的心裡感到痛苦:
「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是的,我會再見到她的!」他大聲說,「可能就在明天。神明會保佑我嗎?」
他拄著枴杖走了。
上尉在附近一家餐館吃完晚飯,就到了納伊區。野戰醫院的康復中心是馬約街的一座漂亮別墅,前面是布洛涅樹林。那裡的紀律鬆弛,上尉晚上可以隨時進出,只要向女看護請個假就行了。
「亞邦在嗎?」上尉問。
「在,上尉,他正在同他的情人打牌。」
「他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他說,「有我的信吧?」
「沒有,上尉,只有一個包裹。」
「誰寄的?」
「是一個信使送來的,只說了一句,『這是給貝爾瓦上尉的。』我把它放在您房間裡了。」
上尉回到他的房間,這間房子在最頂層,是他自己挑選的,他看見包裹是用紙包的,用繩子捆著,就放在桌上。
他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盒子。盒子裡放著一把很大的生了銹的鑰匙,式樣和製作看起來年代已經久遠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盒子既沒有留地址,也沒有任何標識。他想,可能是弄錯了,便把鑰匙裝進了口袋。
「今天的謎夠多的了,」他自言自語地說,「睡覺吧。」
然而,當他去拉窗簾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看見離布洛涅樹林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火星在漆黑的夜空閃爍。
於是他想起了在餐館聽到的關於火星雨的那番談話,這是他們陰謀劫持柯拉麗媽媽……

一把生銹的鑰匙

帕特裡斯•貝爾瓦一直同父親住在巴黎,八歲的時候被送到倫敦的一所法語學校學習,直到十歲多才離開那裡。
開始的時候,他每週都能接到他父親的信。後來有一天,校長告訴他,他父親去世了,他成孤兒了,但學費有保證。到他成年以後,由一位英國律師出面,他繼承了一筆二十萬法郎的遺產。二十萬法郎對於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青年來說,是不夠的。後來他被派到阿爾及利亞服兵役,因為沒有錢,便欠下兩萬法郎的債。
他開始動用他的遺產,後來他參加了工作。他頭腦聰敏,思維活躍,沒有特別的愛好,但是他富於創造性和具有決斷能力,主意很多,敢想、敢做,贏得了信譽,積累了資金,就辦實業。
他在殖民地興辦電力,購買資源和水力,搞汽車服務,船隻運輸,開發礦藏等等。幾年之間,他辦了十二個實業,都取得了成功。
大戰爆發,給了他一個極好的冒險機會。他全身心投入戰鬥,馬恩河戰役後,從殖民軍的上士晉陞為中尉。九月十五日這天,他腿肚子中彈截了肢。兩個月以後,因為他玩了點名堂,人家不知道他殘廢,於是他又當上了第二流駕駛員的飛機觀測員。一月十日一次事故結束了兩個英雄的事業。這回貝爾瓦上尉的頭部受重傷,被送到香榭麗捨街的野戰醫院。這段時間,被他稱為柯拉麗媽媽的女人也來到這個醫院當護士。
他不得不做穿顱手術,這手術獲得了成功。手術很複雜,很痛苦,可他從不叫苦,而且很高興幫助他的病友,所有的病友都真誠地喜愛他。他同他們開心,安慰他們,以他的熱情和樂觀鼓勵他們正視困難,他們誰也不會忘記他接待為他做假肢的製造商的情景。
「啊!啊!一條假腿!為什麼要做假腿,先生?無疑是為了欺騙別人,使人看不出我是瘸子,是嗎?先生,您認為,像我這樣的法國軍官,瘸腿是件羞恥的事,所以必須掩蓋起來,是嗎?」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上尉。但是……」
「那麼您那個東西要多少錢呢?」
「五百法郎。」
「五百法郎!您認為我可以拿五百法郎裝一個假肢,而上十萬同我一樣可憐的傢伙就只能安一個木腿,是嗎?」
在場的人好開心,柯拉麗媽媽聽著也笑了。帕特裡斯只要博得柯拉麗媽媽一笑,就心滿意足了。
正如上尉說的,他一開始就對柯拉麗一見鍾情,她美麗動人,舉止優雅,目光溫柔,對病人和善,她像一股暖流穿透人的全身。從一開始,她的魅力就使他動心,圍繞著他。她的聲音使他充滿活力,她的目光和芳香讓他愉悅。然而,儘管他沉浸在愛情之中,他仍感到這個柔弱的女子周圍充滿了危險,他需要為她效力。
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證明他是對的,危險越來越明顯,他終於有幸把這個女人從敵人的威脅下救了出來。第一次戰績令他欣慰。然而鬥爭並沒結束,新的進攻又將開始。現在他就在想,這種火星雨的信號同劫持柯拉麗的陰謀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呢?難道那兩個人所談的兩件事是屬於同一個不可告人的陰謀?火星還在那裡閃爍著。
根據帕特裡斯•貝爾瓦的判斷,火星是從塞納河上特羅卡代羅與帕西火車站之間的地方升上空的。
「那麼,」他想,「直線距離最多兩三公里遠,走,去看看。」
在康復中心的三樓,一間房子的鎖孔裡透出微光,亞邦就住在這裡。上尉從女看護那裡知道,亞邦正在和他的情人玩紙牌。他走了進去。
亞邦已經不玩了。他在一把扶椅上睡著了,牌攤在桌上,左肩上垂著一隻袖子,下面露著一個女人的頭,臉粗俗得令人可怕,嘴唇同亞邦一樣厚,一嘴的黑牙齒,皮膚油膩發黃,像在油裡浸過一樣。她叫安慧爾,是個廚子,亞邦的情婦,她在打鼾。
帕特裡斯滿意地看著他們。這正好證實了他的觀點的正確。如果說亞邦能找到意中人,那麼重殘的人就不能得到愛情的愉快嗎?
上尉推了推亞邦的肩膀。亞邦醒了,笑了笑,其實他知道上尉要來,還沒醒來就笑了。
「我需要你幫忙,亞邦。」
亞邦高興地咕噥了一聲,推開倒在桌上打鼾的安慧爾。
當他們走到外面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火星了。樹蔭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順著大街走,為了節約時間,搭了一段環形鐵路到了亨利•馬丁街。從那裡,上尉又到了通向帕西火車站的拉杜爾街。
一路上,上尉不停地向亞邦講述他擔心的事情,儘管他明知這位黑人不可能明白,但這是他的習慣。亞邦是他的戰友,後來成了他的勤務兵,像條狗樣的忠實上尉。他在他的長官成為瘸腿的同一天頭部受傷。亞邦認為他命中注定要同上尉經受同樣的考驗,他慶幸自己兩次受傷,他樂意與貝爾瓦上尉共生死。而上尉對這種忠實,報之以親切的友情,有時開玩笑,有時很嚴厲,這使亞邦更加親近他。亞邦起著一個被動的親信作用,上尉徵詢他的意見,但不必聽取,上尉還可以找他出出氣。
「你有什麼想法,亞邦先生?」上尉挽著他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說,「我認為,這是一碼事。你也這樣認為,是嗎?」
亞邦會發兩個音,一個是「是」,一個是「不」。
他咕噥一聲:
「是。」
「那麼,肯定,」軍官說,「我們可以這麼說,柯拉麗媽媽又遇到了新的危險,是嗎?」
「是。」亞邦回答,他基本上總是同意上尉的意見。
「那好,現在要弄明白火星雨是什麼東西。像以前法國齊伯林飛艇第一次飛到這裡一樣,我猜可能要一周的時間……可是你聽見了嗎?」
「是……」
「我猜想,可能這是一個叛變的信號,是為了齊伯林飛艇第二次飛來……」
「是……」
「是『不』,不是『是』,蠢貨。你怎麼會認為是給齊伯林飛艇發的信號呢,因為根據我聽到的談話,這種信號戰前出現過兩次,對嗎?可是也許這並不是真正的信號呢?」
「不。」
「怎麼不是呢?那麼是什麼呢?大傻瓜?你最好還是閉上嘴,聽我的,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我承認我也莫名其妙了。天哪!問題太複雜了,要解決這些問題,我還不夠格!」
帕特裡斯•貝爾瓦走出拉杜爾街時,感到更迷惑不解了。他面前有好幾條路,選擇哪條好呢?雖然他已經來到帕西中心區了,可仍然看不見任何火星。
「無疑是放完了,」他說,「我們白費力氣。這是你的錯,亞邦。如果不是因為把你從心上人的懷裡拉出來而耽誤了寶貴的幾分鐘,我們就及時趕到了。我為你那安慧爾的魅力所傾倒,可是……」
他辨別了一下方向,但越來越弄不清了。沒有掌握足夠的情況,盲目出擊,必定毫無結果。正當他準備放棄的時候,從富蘭克林街開出一輛汽車,它是從特羅卡代羅開來的,裡面坐著一個人,喊著:
「向左拐……然後直行,一直開到我告訴您的地方。」
這聲音,帕特裡斯•貝爾瓦上尉聽著與早上在餐館裡聽見的一樣。
「這會不會就是那個戴灰氈帽的人呢?」他喃喃地道,「也就是說,是想劫持柯拉麗媽媽的兩個歹徒中的一個?」
「是,」亞邦咕噥了一聲。
「是嗎?是火星雨把他們召來的。不要放過這條線索。快跑,亞邦。」
可是亞邦用不著跑那麼快。那輛老爺車穿過雷諾瓦街,在離街口三四米遠的一扇大門前停下來了,上尉也走到了。
從車上下來五個男人。
有一個按了按門鈴。
過了三四十秒鐘,帕特裡斯又聽到按第二次門鈴。五個人在街上等著。最後又按第三次門鈴,這時大門上的一道便門打開了一點縫。停了一會兒,他們在商量什麼。開門的那人想問問情況。外面有兩個人衝上去用力推門,門開了,那幫人都湧了進去。聲音很響,門又關上了。上尉馬上研究周圍情況。
雷諾瓦街是一條老的鄉村小道,它在塞納河畔,彎彎曲曲地從帕西村的花園和房子之間穿過。它還保留著一些外省的鄉土氣息,不過越來越少了,舊居都在路的兩邊,淹沒在樹叢之中。那裡還保留著巴爾扎克的舊居。在一座神秘的花園裡,亞森•羅蘋發現日晷儀的縫隙中藏著一個包稅人的鑽石。
那房子連著一堵牆,五個人衝進去以後,汽車就停在房子旁邊,這情形使上尉無法靠近。這房子看起來像第一帝國時期修建的舊旅店。圓形窗戶,底層有鐵柵護窗,二樓裝著百葉窗,當街排成很長的一排。稍遠處有一座看起來獨立的附屬建築。
「這邊沒辦法,」上尉說,「這裡像座舊城堡一樣與世隔絕。我們到別處看看。」
從雷諾瓦街延伸過來的小街分割著一幢幢的老建築,向河邊伸展。沿著那幢房子的牆壁有一條小路。上尉和亞邦來到這裡。這條路是用尖利的碎石鋪的,有階梯,昏暗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亮。
「幫我一把,亞邦,這牆太高,利用這根電桿也許能爬上去……」
在亞邦的幫助下,上尉爬到了電燈泡的高度,伸出手去,可是他發現屋頂裝的全是玻璃,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他滿臉不高興地爬了下來。
「見鬼,亞邦,你早該同我講。差點割破手了。你想什麼啦?記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死心塌地地陪著我。」
他們轉了一個彎,街上一點亮光也沒有,漆黑一片,上尉摸黑往前走。亞邦把手搭在他肩上。
「亞邦你這是幹什麼?」
亞邦的手把他推到牆根。這地方有扇門。
「很明顯,」他說,「這是一扇門,你以為我沒看見?只有你亞邦先生才長著眼睛!」
亞邦遞給他一盒火柴,他接連劃了幾根,仔細地觀察著這扇門。
「我同你說什麼啦?」他嘀咕著,「毫無辦法,門太結實了,又是鐵欄杆,又是鐵釘的……你看連門把手都沒有……倒是有一個鎖孔……得趕快量個大小,訂做一把鑰匙!……噢!我這兒不是有一把這種鑰匙嗎,是一個信使剛剛給我送到康復中心的?」
他不吱聲了,腦子裡又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不管這念頭有多荒唐,他還是覺得對他有啟示,不妨試一下。
他回到原來的地方,身上帶著這把鑰匙,他從口袋裡取出來,走到門口,找到鎖孔。上尉一下就把鑰匙插進去了,他向左邊擰了一下,鑰匙轉動了。他一推,門就開了。
「進去,」他說。
亞邦沒有動,帕特裡斯猜想他是害怕了。其實他自己也同樣地害怕。真奇怪,這把鑰匙怎麼正好是開這個門鎖的呢?而這個寄給他鑰匙的陌生人,何以料到他會用得上呢?……實在太奇怪了……而帕特裡斯決定行動,不準備去尋找答案,那可能是偶然的惡作劇,在同他開玩笑。
「進去吧,」他得意地重複了一遍。
樹枝拂打著他的面孔,他感到自己是走在草地上,他面前是一個花園。天漆黑一團,看不見草地上的小徑,這樣走了一兩分鐘後,他碰著了一塊岩石,上面流淌著水簾。
「倒霉!」他抱怨道,「我衣服都弄濕了,該死的亞邦!」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花園深處有狗在狂叫,接著叫聲朝他們逼近。帕特裡斯懂得,這是一條看門狗,發現了他們的到來,正朝他們撲過來,上尉雖然勇敢,但面對黑夜中的這個陣勢,還是害怕了。怎樣自衛呢?開槍會暴露目標,可他身上只有一把手槍。
這條狗像森林裡的野豬一樣很快地衝過來,看上去是很兇猛的。它肯定是掙脫了鎖鏈,因它跑的時候有鐵鏈拖地的聲音。帕特裡斯彎下身。這時,他透過黑暗看見亞邦走到他跟前來保護他,立即發生了一場搏鬥。
「加油,亞邦,為什麼不讓我上呢?加油,好小子……瞧。」
兩個對手在草地上滾成一團。帕特裡斯彎下腰想救亞邦。他先摸到了狗,然後摸到了亞邦的衣服。可是兩個對手在地上緊緊地扭成一團,瘋狂地搏鬥,上尉簡直無從插手。
戰鬥沒有持續多久。幾分鐘後,兩個對手都不動了。地上發出喘氣聲。
「喂!怎麼樣,亞邦?」上尉不安地問。
亞邦咕噥著從地上爬起來。帕特裡斯在火柴光下,看到亞邦的獨臂五指掐著那條狗的喉嚨,一條斷了的鎖鏈還吊在狗脖子上。
「謝謝,亞邦,我脫險了。現在你可以放下它了,它不會再反抗了。」
亞邦聽從命令鬆開了手。他掐得太緊了,那狗在草地上蜷曲著一會兒,哼哼幾聲,便不再動了。
「可憐的畜生,」帕特裡斯說,「它向我們這些盜賊撲來是它應盡的職責。亞邦,我們也在盡職責,儘管還不十分明確。」
從一扇窗玻璃內射出一線亮光,照著他們,他們穿過岩石裡的一級一級的石階和一層一層的平台,來到房子的曬台上。從這裡看去,所有的窗戶同臨街的窗戶一樣,是圓形的,很高,都裝著百葉窗。他們剛才在下面所看到的亮光就是從一扇百葉窗裡透出來的。
上尉命令亞邦躲在花壇後面,他靠近房子聽了聽,聽到有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他看見百葉窗關得嚴嚴實實,既看不見也聽不清。可是他走到第四扇窗子前,踏上了一級台階。
台階上是一扇門……
「既然,」上尉說,「人家送給花園的鑰匙,就沒有理由認為花園裡的房門會打不開。」
門果然打開了。裡面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上尉覺得這聲音是從樓梯間那邊傳來的,這樓梯好像連著房子不住人的那頭,那裡有點亮光。上尉走了上去。
門是開著的。他把腦袋從門縫探進去看,然後彎著腰進去了。
他來到一個小陽台上,那陽台位於大廳一半高的地方。廳內三邊都陳列著一排排的書,一直摞到天花板。大廳兩頭靠牆有兩個螺旋形的鐵樓梯。
靠樓梯的鐵欄杆處也堆滿了書。這些欄杆是為了保護書廊的,在這裡帕特裡斯正好被逮住,下面離他三四米遠的那一夥人看不見他。
他輕輕地挪開兩堆書,這時,說話聲突然一下子變成激烈的叫喊,並且他一眼就瞧見那五個人正朝一個男人撲過去,那人沒來得及抵擋,就被瘋狂地推倒在地。
最初,上尉想衝下去救那個人。他把亞邦叫了來,有亞邦幫忙,他肯定可以制服他們。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他們並沒有使用武器,似乎並不想把他弄死。他們只不過抓著那人的脖子,肩膀和腳腕。準備幹什麼呢?
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猛然站起,以頭頭的口氣命令道:
「把他捆起來……把嘴塞住……讓他叫去,沒人聽見。」
上尉很快就聽出是早上在餐館談話人中的一個,這人又矮又瘦,卻顯得風流,皮膚黃褐色,一臉凶相。
「我們終於把這傢伙逮著了!」那人說,「我看,這回他可得說說囉。你們都有決心嗎,朋友們?」
其中一個恨恨地說:
「都有決心!不要拖延,趕快,不管發生什麼事!」
說這話的人留著濃密的小鬍子,帕特裡斯認出他就是餐館裡的另一個談話人,也就是劫持柯拉麗的兩個人中的一個,事後他逃走了。他的灰氈帽擱在一張椅子上。
「都有決心,嗯,布爾賴夫,那麼會發生什麼事呢?」那頭頭冷笑道,「好吧,行動吧!啊!埃薩萊斯老傢伙,你拒絕供出秘密!可笑!」
所有的行動都是事先商量好的,都有嚴格的分工,他們做起來令人難以想像的迅捷。
他們把埃薩萊斯捆好,舉起來扔到一把翻倒的靠背椅裡,再用繩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兩條腿也用繩子捆在另一張一樣高的椅子上,腳伸在外面,然後脫去鞋襪。頭頭命令道,「開始!」
在兩扇朝花園開的窗戶之間,有一個大壁爐,裡面燃燒著通紅的,甚至白熾的炭火,那些人把捆著埃薩萊斯的兩張椅子推到壁爐前,把他的腳朝前靠在離爐膛只有十厘米的地方。雖然嘴被堵住,他還是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被捆住的腿也極力向後縮。
「往前!往前!再靠近些!」頭頭憤怒地吼著。
帕特裡斯握住手槍。
「啊!我要衝上去,」他在心裡想,「我不會讓他們為非作歹的……」
可就在這時,當他就要站起來採取行動時,他突然看到了最出乎意外的場面。
在他的對面,即大廳的另一頭,與他所在的陽台對稱的地方,一個女人的頭靠在鐵欄杆上,由於懼怕而臉色蒼白,兩隻驚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著下邊熾熱的爐膛前發生的恐怖場面。上尉認出是柯拉麗媽媽。

爐火面前

丈夫和妻子

七點十九分

十二點二十三分

埃薩萊斯的詭計

帕特裡斯和柯拉麗

紅絲繩

墮入深淵

亞森·羅蘋的勝利

驚恐

棺材釘子

陌生人

「美麗的赫萊娜」號

第四場戲

西蒙挑戰

熱拉德大夫

最後一個死者

真相大白